轰隆——
惊雷如神明掷出之矛,贯穿苍穹,撕裂昏黑天幕,倾泄一瞬间的白昼。
荒野雷霆,雨声轰鸣。纪眠偏头,轻声道:“打雷了。”
首都星的天气经过星网调控,总是温和日丽的明媚,就算下雨,也是不轻不重、轻飘飘营造氛围般的雨。
这样的暴雨,他在首都星只见过几次,次次都难以忘记。
楚时野系着围裙站在灶台前,闻言走过去,拉上窗帘。
“不要怕,”他道,“打雷只会劈坏人。”
纪眠微微一默,没忍住噗嗤一笑:“你好像在哄小孩子。”
楚时野:“小时候,父亲就是这么哄我的。”
他口中的父亲当然不是从未见过的亲生父亲,而是他的老师,也是他的养父。
纪眠捧起水杯:“他对你真的很好。”
楚时野点点头,拿起炒菜的锅铲。
“然后怎么办?”
纪眠:“先放油,不要像刚才一样,往空锅里撒盐。”
楚时野依言照做。
纪眠:“啊,放多了。”
“不过没关系,总之,先把肉放下去炸一炸……记得翻面,动作要快。”
楚时野面色冷静,提起筷子犹如手术般精准严肃。
纪眠凑近观察:“你的手很稳。”
楚时野:“习惯了。”
纪眠:也是,毕竟他晚上经常制作那些复杂的小玩意。
楚时野:毕竟,他经常肢解荒野上的野兽尸体。
肉排在油锅里煎炸,散发微焦的肉香。纪眠道:“似乎比刚才好很多,现在准备撒点调料……嗯?只要一点点就可以!”
“等等,你是不是忘了翻那几块肉。啊,糊了。”
“不要加水,加水也不能拯救死掉的肉哦。”
“想做成汤吗……也行,也许我们可以做一道新菜。”
“不要胡萝卜,谢谢,我最讨厌胡萝卜。”
一通忙活之后,一锅煎炸肉排炖番茄汤被端上餐桌,黑的红的色彩缤纷,一看就很美味。
就是味道闻起来有哪里不太对。
纪眠:还好,至少没有冒泡泡。而且他现在身体已经恢复了,所以……应该没关系。
他默默端起碗,喝了一口。
楚时野眼含一点小期待:“怎么样?”
纪眠:“……”
他静静地放下筷子。
一眨不眨地望着楚时野。
楚时野:“……”
楚时野叹气:“知道了。”
他闷头喝了一口汤。
不好不坏,似乎和以前他做的味道没有区别。
……不对,或许就是和以前的味道没有区别,才是最大的问题。
纪眠默默推过来一盘自己炒的菜。
楚时野再夹一筷子。
真好吃。
两种味道同时出现,如此强烈的对比,楚时野忽然发觉原来自己做的菜……确实很让人沉默。
面前的Alpha好像受到极大的打击,纪眠的声音轻而温和:“没关系。”
“反正之后还有时间,我们可以多试几次。”
楚时野抬眼:“可以吗?”
“当然,”纪眠道,“我肯定会教好你的。”
楚时野小声道:“谢谢。”
他无言几秒,又冒出一句话:“之前,只有父亲会这么耐心地教我。”
楚时野仿佛陷入某段回忆,纪眠道:“要是你愿意的话,可以和我说一说那时候的事情吗?”
楚时野目光微凝。
在他面前,年轻男子托着下颌,眼带轻浅笑意地回望他。
……这是第一次,有人愿意坐在他的面前,认真地倾听他说话。
楚时野听见一声很轻的叹息,那是他心底的声音。
“我的过去……都是一些很久远的事情了。”
从他记事起,就清楚自己是个被亲生父母抛弃的孩子。他的养父虽然从未隐瞒他,但也待他如自己的亲子。
只是,父亲早年因为一场事故落下伤病,收养他并不容易,还因为他的存在,要比之前更劳累地工作,一次次耗空自己的身体。
年幼时最深刻的记忆,就是父亲咳嗽着递给他一叠皱巴巴的工资,他攥紧那点散钞,一个人跑到城里,去换他们接下来一周的物资。
城里总有很多和他年龄一样的孩子,他们无忧无虑,无需肩负生活的重担,身边也都有父母和朋友陪伴。
而他总是穿着破烂且不合身的短衣,在孩子堆里并不合群,也受过很多冷眼——所以,他的童年并没有同伴和玩偶,只有这间小小的屋子、夜晚昏黄的灯光下,父亲佝偻的背影。
不过,这些都无所谓。
他依然拥有一个遮风挡雨的小家,拥有一个虽然没有血缘、却如同父亲一般的存在,为他撑起一片小小的天空。
年幼时,他无比期待成年,期待自己能够早点接过父亲肩上的重担,就像父亲为他做的那样,撑起这个小家。
然而,他的父亲并没有等到他的成年。
收养他之前,因为一场变故,他的父亲落下重伤,久病缠身。
后来,也是因为一场相似的变故,他的父亲躺在床上,紧紧握住他的手,和他说,抱歉。
从那以后,父亲再也没有睁过眼。
过往的记忆如沉重之水拖人沉溺,楚时野闭上眼睛,睁眼回到现实。
有些话依然躺在他的心底,没有说出。
只是,虽然只有部分的心声被吐露,过去的岁月里,他的那点心声也从未有第二个人听见。
纪眠起身,走到楚时野身边,伸手。
楚时野看着他。
“抱一下。”
纪眠微笑。
“也许对你来说已经很迟,但是,这是我想做的。”
楚时野微怔一下,缓缓抬起手臂。
这是一个轻柔的、满是安慰的拥抱。
尽管很短暂,却让他想起小时候一次发烧,父亲背着他穿过风雪,一步一步走向远处的医院。
楚时野垂下脑袋。
父亲的葬礼,是他一个人完成的。
自从父亲去世后,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是一个人生活,一个人挣扎在这颗废土般的星球,被尘土掩埋。偶尔仰头想要喘.息,望见的却只有晦暗而无希望的天空。
他如溺水之人,沉坠于深潭而无法上岸。岸边的人只是冷眼旁观,放声嘲笑。
他是最低等的E级精神力,甚至没有自己的精神体,不过是一个废物,一个笑话——这样的话语,曾一遍又一遍地伴随那些人的笑声,刺进他的耳里。
他并不害怕忍受孤独,只是有时候,长久的孤独会让他想起,曾经的他也并非孤单一人。
他并不害怕嘲笑,只是,当他的声音无法穿透那厚重的屏障,他只能选择沉默,而后愈发沉默。
现在……有那么一个人,如长夜陨坠的一颗星星,降落于他的身边。
苏澜从不在乎他的孤僻沉默,也不在乎他低微的精神力。
“你是一个很厉害的人。”
“没关系,我一定可以帮你重新唤醒你的精神体。”
这个人说过的温柔话语依然停落在他的心上,刻下微烫的痕迹。如灰烬间一簇小小的火星,闪烁不灭。
……所以,为什么苏澜不在乎他的卑微?
为什么只有苏澜一个人?
楚时野偏头,静静地凝望纪眠。
尽管他并不清楚原因,但他知道,苏澜是特殊的。
哪怕很快就要分别,他也会记住这份特殊,一点一点,永远刻在自己心间。
……
睡前,纪眠对楚时野招招手。
楚时野犹豫一下,被纪眠揪住衣角,一点点拽到自己身边。
今天的精神疏导一如既往,纪眠神思凝聚,意识随着星点光芒深入楚时野的精神世界。
楚时野的精神世界如一片茫茫沙漠,他跋涉于沙漠之间,寻不到代表生机的绿洲。
没过多久,纪眠延伸的思绪停住。
无边铺展的沙漠突兀地截断,一道清晰的边界横亘于他脚下,再往前,沙漠消失,只剩下不见底的深渊。
纪眠微讶:怎么会这样?
作为曾经的S级辅助系能力者,他也为一些精神力受损的能力者做过疏导,可是,这种情况他还是第一次遇见。
纪眠凝望那片深渊,深沉的黑暗仿佛来自地狱之底,肆无忌惮地张扬延伸。不知其深,不知其广,对视稍久,似乎连他也要吞噬。
这居然是存在于楚时野的精神世界的景象。
难道楚时野的精神力曾经严重受损?还是……
纪眠眼眸沉凝。
如果他能召唤出精神体,也许就可以很轻松地探查这片深渊。
但是现在,他的精神体就和过去的两年一样,从未回应过他。
不过,还有一种办法。
纪眠踏前一步。
他的意识直线坠入深渊,似要以一己之力,撕裂这片不见底的黑暗。
——下一秒,现实中的他吐出一口血,刺目的红沾染苍白的肌肤。
楚时野:“!!!”
楚时野当场色变,抓住纪眠手臂。
纪眠捂住嘴,鲜血自指间溢出,他看了楚时野一眼,道:“没事,我很好。”
话音未落,又咳出一口血。
直接晕了过去。
楚时野:“……”
楚时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