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渺派山脚下的讯音铃在深夜被敲响。
人间的每座城池都有修仙宗门坐镇,凡人为修仙界提供物资,修仙界为凡人提供庇佑,相互依存。
讯音铃就是凡人受到妖魔袭击时通知修仙界的传讯方式。
因为一年前大魔头百里貅横空出世,这一年妖魔比往年更要猖獗,各大宗门已经增派了人手巡守各自庇佑的城池,没想到竟还有妖魔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作祟。
清渺派收到传讯立即派了三名弟子下山处理此事。
为首的弟子名为南忱,御剑至山脚时,看到敲响讯音铃的是一位粗布麻衣的少年。
一见到他们出现,立刻涕泗横流地扑上来:“仙人!住我隔壁的邻居杳杳被妖怪害死了!白日她还好好的,今晚我去她家找她就发现她没气儿了!”
南忱将人扶起,沉声问:“如何确定是妖魔作祟?”
少年哭道:“杳杳全身没有伤痕,白日也还活蹦乱跳的,晚上突然就没气儿了。村子里的人都说是妖怪干的,让我来通知仙人们。”
南忱身后的师弟突然问:“杳杳?是傅杳杳吗?”
南忱也想起来:“是……幼时被师伯他们救上山的那位没有灵根的小师妹?!快带我们去!”
一行人很快赶至风雨镇傅杳杳家中。
到时却发现已有一行修仙中人在院中探查,南忱认出他们的佩剑,惊讶道:“是七星剑派的仙友?他们怎会在此?”
话音刚落,便见一墨发星目风光霁月的白衣少年持剑从房中走出来。
南忱身后的师弟又惊又喜:“是晏长舟!”
七星剑派是如今修仙界第一剑修宗门,七星剑术难逢敌手,而晏长舟是门中唯一一个已全部习得七星剑术的年轻一辈弟子。
他在去年的仙界武试中拔得头筹,声名鹊起,已然是这一代的领袖楷模。
晏长舟也看到他们,南忱朝他抱拳:“晏仙友,我们是清渺派的弟子。听闻此处有妖魔害人,特来查看。”
晏长舟回礼之后道:“我们也是路过此处,听闻有人被妖魔杀害前来查看。我已检查过死者尸身,虽无妖魔之气,但死因奇怪,遍体无伤,像是睡梦之中被人拘走灵魂,的确像是妖魔所为。”
像晏长舟这种身份的人身上必然有更大更重要的任务,只是路过此处,却愿意为了一介素不相识的凡人专程查看,不愧是如今的正道之光。
南忱身后的师弟已经从房中出来,悲痛道:“南忱师兄,确是杳杳师妹!”
虽然傅杳杳五岁时就下山,已不是清渺派的人,但幼时毕竟在一起生活了五年,是看着她长大的。她独自在山下生活这些年,门中弟子也多有帮衬。只是仙凡有别,极少见面,没想到竟遭此大厄。
晏长舟听了有些不解:“竟是派中弟子吗?”
晏长舟回想屋中那具已了无生机的尸体。看模样,还只是一位正值韶华的灵秀少女,实在是命运多舛,令人惋惜。
他想了想,从芥子中取出一物交由南忱:“仙友不必过度悲伤。令师妹死因蹊跷,如真是妖魔所为拘其灵魂,恐还有一线生机。此事我会追查下去,此物可保令师妹身体不腐,你们只管保管好她的遗体,一有消息我会立即传信。”
南忱一见那法宝便认出是不朽珠,有些迟疑:“此等天阶法宝,使用过一次便会失效。仙友慷慨相送,在下实难回报。”
他代表的是清渺派,若直接收下,便是清渺派欠下七星剑派一份人情。将来七星剑派若向其讨要该如何是好?派中是否愿意为了傅杳杳这个早已下放离山的“师妹”担下这份人情?
房中花草环绕,清香浮动,四处都是生气蓬勃的迹象。却只有她自己失去了生机。
她许是做了美梦,唇角还有弯弯的弧度,模样生得灵动秀美,若还活着,大概也像这院落一样充满朝气吧。
晏长舟轻轻捏住她下巴,将不朽珠放入她口中。
晏长舟持剑回身道:“此物是我私人赠予令师妹,仙友不必费神。如今妖魔猖獗,凡人生死亦是我们之责,任何一条人命都不可被轻视,此事我必追查到底。我们还有要事在身,告辞。”
待晏长舟一行人离开,南忱才叹气道:“不愧是仙界楷模,我等自愧不如。”
……
傅杳杳并不知道自己的死在清渺派中引起了一场不小的骚动,她在魔殿睡得很香,甚至还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似乎回到了小时候,走在一条山涧道路上,捕蝶采花好不开心。起初身后还有人跟着她,喊着什么“大小姐”,后来她甩掉了这些人,不知道怎么走进了一处狭小的山洞。
洞口似有结界,她被挡在外面,却能看见洞中关着一个怪物。
那怪物浑身褴褛,蓬头垢面,勉强还能看出人样,全身上下无一处白净,遍体血污,隔着结界都能闻到一股恶臭味。
洞身狭小,怪物佝偻身形,四肢扭曲,以一种诡异的姿势跪趴在地面。
她好奇打量,确定里头是活物后终于出声问他:“喂,你是谁?为什么被关在里面?你犯了什么错吗?”
那怪物并不理她,任由她怎么问话连动都没动一下,只呼吸时身体微微起伏。她有些气恼,“你真讨厌,难怪会被关起来!”
之前喊着‘大小姐’的那些人终于找了过来,见她闯入禁地,惊吓无比,站在外面焦急喊叫。她只好不情不愿地站起身,离开的时候回头看,那不知是人还是兽的东西依旧趴在那里,像已经石化。
离开深林,四周佩剑的修仙弟子多了起来,见到她都尊称一声大小姐。
傅杳杳突然在梦里意识到,这并不是她的梦。
这是傅杳的梦。
是这具身体残留的记忆。
梦里抱着她的人越走越快,傅杳杳只觉耳边风声呼呼,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靠!她为什么在飞?
这下是彻底清醒了,才发现自己已不在刚才睡觉的房间,而是被两个人一前一后地抬着,在魔殿内飞快穿梭。
再定睛一看,抬她的人一个断了条胳膊,一个断了条大腿,可不就是之前遇到的那两人!
傅杳杳吓得魂飞魄散,挣扎求饶:“两位大哥!两位好汉!有话好好说啊!大半夜的这是干嘛呢?我都说了不是故意的,有什么事咱们不能坐下来好好商量吗?你们的……残肢我已经放好了,魔界这么厉害,肯定有办法接上的吧!”
任由她怎么求情,两人都没反应,抬着她跑得飞快,傅杳杳绝望地被抬进了灯火通明的大殿。
进殿的那一刹那,她突然感受到一股近乎死亡般的压迫感,险些让她喘不过气来。
两人将她往地上一扔,傅杳杳摔了个结实。爬起来的时候只见大殿烛火乱摇,玉柱擎天,眼前一排长阶,冰冷的玉石上踩着一双墨靴。宽大的黑色衣摆从玉阶上垂落下来,垂到她面前,能看见上面繁复的黑金纹路。
靠!这么强的气势!肯定是那个疯批魔尊!
意识到眼前的人是谁,傅杳杳连头都不敢抬了。
修真界是怎么形容他来的?
食人饮血,凶残暴戾,喜怒无常,疯起来连自己都砍!
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
果然傅杳那个疯婆娘的话都是骗人的吧。
什么报仇,什么名垂青史,什么芥子中的宝物随便自己享用,这连第一个晚上她都活不过去了。傅杳是早上走的,自己晚上就来,大家还能在黄泉路上做个伴。
她在听到他问:“是你打伤了我的仆人?”
傅杳杳虎躯一震,立刻抬头辩解:“魔尊明鉴,我不是故意的!我可以解释!”
额……?
这个魔尊,长得还怪好看的。
比她看上的镇上那个教书先生可要俊美得多。只是黑发披散,眼眸幽黑,透出几分苍白病态的破碎美感。
百里貅盯着她,视线冰冷,像在打量一具尸体。傅杳杳仿佛被一只手掐住了喉咙,压迫的窒息感让她气都喘不匀。
终于,他开口宣判她的结局:“你既卸了他们的手臂大腿,就用你自己的补上。”
哦哦,不打算杀我……啊?
啊???
傅杳惊悚地瞪大眼睛,看见大魔头转身走回王座,悠哉往那一坐,像等待着欣赏一处好戏。
周围的白衣仆人很快围上来将她架住,一人抱住她的大腿,一人抱住她的胳膊,要以五马分尸的姿势把她的四肢拽下来。
剧烈的疼痛传来时,傅杳杳终于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
王座上的魔尊对她的惨叫十分满意,轻扣扶手的手指显示出他极好的心情。
傅杳为什么认为这样一个疯子会爱自己?
他看过来的眼神分明只有戏谑和嘲弄啊!
傅杳杳疼得眼泪直飙,将死之际,求生欲爆棚:“魔尊饶命!只要魔尊愿意留我一条小命,今后我唯魔尊马首是瞻,愿为魔尊上刀山下火海万死不辞啊魔尊!”
这话仿佛取悦了百里貅,他抚掌大笑,笑得眼角腥红一片,倒真让仆人退下了。
傅杳杳又摔了个结实,四肢剧痛,仿佛五脏六腑都被拽移了位,她趴在地上大口喘气,豆大的冷汗从额头滴在冰冷的玉石上。
百里貅拖着宽大的衣摆走下玉阶,走到她面前蹲下身,指骨苍白的手捏住了她的脸。
傅杳杳只觉刺骨的寒意缠绕上来,浑身上下已感觉不到半点温度。
再看这张赏心悦目的脸,只觉得害怕。
百里貅就这么面无表情盯着她看了半天,就在傅杳杳以为自己要被他捏爆头的时候,他终于开口:“可以。”
傅杳杳此时已经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百里貅不掩嫌弃,松开捏住她小脸的手后还掸了掸手指,“退下吧。”
傅杳杳生怕他反悔,忍着身体的剧痛和腿软逃命似地跑出了大殿。
殿门无声掩上,殿内又恢复了冷冰冰的安静。
百里貅坐回王座,朝断腿断手的两人招招手,两人便走上前来,他捧着伤口处看了看,手一招,从芥子内取出两块玉石和刀具,开始为两人造手造腿。
烛火摇曳,他吹了吹衣摆上的玉屑,“你们说,这是修仙界搞出来的把戏,还是傅杳那个没用的东西被人夺舍了?”
两人乖巧地俯在他身边,并不答话。之前被傅杳杳拽断的断肢处早已不见血迹,恢复成平滑的玉石切口。
百里貅将刻好的玉手臂装在断肢处,伤口顷刻愈合,就连玉质的手臂也迅速和身体合二为一,变成了与人一般无二的胳膊。
他想起刚才那女人的样子,觉得有意思极了:“倒也无妨,换了个人,比之前有趣多了。傅杳那些花招本尊已经看腻了,倒是很期待她接下来的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