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杳杳推测他的话,发现这魔头居然已经是渡劫后期的修为,在飞升与不飞升之间反复横跳,难怪牛逼成这个样子。
渡劫期哪怕随手洒下的一丁点灵气也足够养活一个小宗门,何况百里貅还将每次散去的修为都储存在这个水晶球里。
傅杳杳看水晶球的眼神太馋了,百里貅看了她一眼:“想要?”
百里貅伸出手掌,水晶球便落到他手里,他低头把玩着:“若是别人,一丝也别想沾染。但你想要的话……”他把水晶球扔她怀里:“拿去便是。”
这魔头怎么突然变大方了!难道经历过一次围杀之后他们已经是同生共死可以互送礼物的关系了?
傅杳杳把水晶球捧在手心,闭上一只眼贴上去,球体莹莹发光,内含无穷无尽的能量,仿佛蕴含了整片宇宙星辰。她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水晶球,尽管如此,观赏之后还是还了回去。
傅杳杳说:“还是你自己留着吧,万一你下次又受伤了。”
百里貅古怪地笑了一声,“下次?”他细细打量自己染满鲜血的双手,“没有下次了,等本尊回去便杀光他们。”
这魔头天天张嘴闭嘴杀光这个杀光那个,他的梦想不会是毁灭世界吧?也对,谁被关三百年都会长成一个大变态,每天就琢磨反社会那点事儿。
傅杳杳立刻表情安详,面带微笑:“魔尊大人,请问你的伤势恢复得如何了?我们什么时候回去杀光他们?”
妖人的恢复能力极其强悍,他裸.露在外的皮肤已经没有伤痕,傅杳杳就以为他伤势差不多恢复了。但其实那些肆虐的黑气只是缩回了他体内,在筋脉间横冲直撞,无时无刻不在割锯他的血肉。
只是他习惯了,便也不觉得有多痛,只把她脑袋按回去:“先睡一觉。”
傅杳杳的确很困,她已经两个晚上没睡好觉了。水晶球释放的灵气舒服得像催眠,她任由身体尽情吸收,很快睡了过去。
崖洞之外碧海蓝天,一行白鹭掠过云间。百里貅其实并不需要睡觉,他只是需要一夜时间来修复破损的身体。她睡着后识海里的一切也都睡去,风缓云轻越显宁静,他躺在花丛里便也觉困意袭来,慢慢闭上眼睛。
大约是受伤太重,身体内部破损得厉害,肆虐的魔气影响到他神识的稳定,竟将一缕痛苦通过共感的识海传给了傅杳杳。
睡得正香的傅杳杳瞬间就被疼醒了,只觉有无数把手术刀在来回切割她的五脏六腑,全身肌肤都被薄薄的刀片片了下来,疼得她眼泪直飙。
她立刻意识到是识海里的大魔头出了问题。进去一看,被花丛掩映的百里貅果然溢出丝丝缕缕的黑气,像被吞噬一般。
原来他每日经受的,就是这样令人发疯的痛苦吗?
傅杳杳蹲在他身边,伸出双手调动灵力去压制他体内的那些魔气,虽然这么点灵力于他而言就像泥牛入海,起不到半分作用,但她还是想帮他做点什么。
黑气像一张细网逐渐将她覆盖,就是一个愣神的功夫,等傅杳杳察觉的时候,她已经被拉进一个陌生的地方。
一座巨大的铁笼,四周都有法阵加持,散发着令人畏惧的红光。而铁笼之中,竟关着一名女子和一只可怕的妖兽。空气中漂浮着若有若无的奇香,本来匍匐在地的妖兽猛地睁开眼睛,急急气喘,朝女子步步紧逼。
女子披头散发,惊惶逃窜,扑向铁笼的边缘,又被法阵狠狠弹回去。傅杳杳仿佛看见铁笼之外站着几位修士,他们衣衫整洁,仙风道骨,明明是正道人士的装束,神情却有种近乎冷血的期待,无动于衷看着妖兽将女子按在爪下,撕碎了她的衣裙。
惨叫一声大过一声,傅杳杳几乎听出泪来,几次冲过去想阻止这场毫无人性的欺辱。可这不过是一幕回溯的遥远记忆罢了,她只能像一阵风穿过女子残破凌乱的身体,眼睁睁看着她被妖兽折辱。
她感受到绝望的恨意和痛苦,那道凄厉的声音一遍又一遍重复着:“我绝不会放过你们,我要整个修仙界为此付出代价!”
那股冲天怨念像永不消散的风,永远在这片天地盘旋。
傅杳杳看到一个发戴金玲手持佩剑的少女站在仙试擂台上,风华绝代无人能及。她曾是修仙界的天之骄女,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天下无人不倾慕她的风采。可最终她被骗进了铁笼,她本该璀璨的一生就在此处画上了惨烈的句号。
最后一幕是女子披头散发坐在角落,她的小腹日渐隆起,可她不哭不闹,只一动不动看着自己已经孕育了一个小生命的肚子,抬头时,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
傅杳杳终于看清了她的脸。
她是谁?是百里貅的……娘亲吗?
神识一阵波动,百里貅终于醒了过来,傅杳杳瞬间被强大的威压弹了出去,一屁股摔回花海里。他一旦清醒,周身萦绕的黑气立刻消失不见,整个人看上去风轻云淡毫发无伤,要不是傅杳杳体验了一回他的痛感,压根看不出他正在经历何种痛苦。
百里貅揉了揉眉心坐起来:“以后看到我这样,不要靠过来。我若控制不住误伤了你的神识,你会比现在更蠢。”
傅杳杳也顾不上他又骂自己的蠢了,“那是谁?”
百里貅是妖人,他是妖兽和人生下的孩子,结合回溯记忆中的那一幕,傅杳杳几乎可以确定,那名女子就是百里貅的娘亲。她本以为会在他脸上看到同样的痛苦与仇恨,可当她问起,他的神情竟然格外平静。
原来她叫穆音。
百里貅说:“是生下我的那个人。”
“她怎么……”傅杳杳说了三个字,难以再问下去。她觉得难受,不想再问了。
百里貅却自顾说起来:“她生下我后就死了,死之前,把她所有的记忆都封进了我的识海。那些人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像养野兽一样养着我,其实我什么都知道。我每长大一天,穆音的记忆就会解封一寸。我看到了她所有的遭遇,也通过她的记忆了解了这个世界。”
她把她的仇恨、愤怒、不甘、屈辱,通通刻入了他的识海。他自出生便被囚禁在阵法之中,日日经受魔气淬体的折磨,而他的灵魂也一刻都不得安宁,穆音那道印记让他一时一刻也无法摆脱这汹涌恨意。
她希望这个孩子能替她报仇,血洗整个修仙界。但她一点也不爱这个孩子。她怨恨他,憎恶他,恨不得亲手杀了他,可她最后只能依靠他。
她把他带到这个世上,留给他的,只有滔天的仇恨。
百里貅说完,突然很奇怪地看着她:“你为什么难过?”
有关穆音的事,傅杳知道,归元宗的每一任掌门和长老知道,参与这件事的仙门领袖也知道。他们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阵前看看他。看他是否如他们预想的那般好好长大,长成一个完美的阵眼,为他们所用。
他们以为他听不懂人话。是啊,一个刚出生就被丢进阵眼的怪物,和一只野兽又有什么区别呢。他们旁若无人地谈起曾经那位天之骄女,言语间不乏遗憾。
可百里貅只从他们身上感受到无尽的贪婪与伪善。
傅杳杳没说话,只是别过脸去看远处的花。
他见过这世上所有的负面情绪,却没见过最简单的柔软与温情。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难过,因为从来没人教导过他。无人引他向善,无人教他爱人,这世上,也无一人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