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街小巷的繁闹将将褪去, 灯火通明的府邸才刚刚开启夜生活。
梵王府的后花园里一片欢声笑语觥筹交错,可细听时,这些肆意笑语中又夹着细细哭声, 伴着不雅的□□之声,搅碎了夜里的桂花香。
星垣浑身是血被关在一个铁笼里,傅杳杳送她的那副铁爪扔在笼外,她自己的爪子也都被拔光了指甲,血淋淋的手狠狠抓着铁栏, 朝高坐上的梵王凶狠龇牙。
梵王哈哈大笑, 对旁边的修士说:“仙长, 还好有你在, 不然今日还真要遭这小畜生的道。你放心, 待本王好好将她□□一番,便将她赠予你, 报你这一爪之仇。”
那修士手臂上有一道很深的伤口,正是星垣用铁爪留下的。可她终究只是妖人,体弱不堪,被这修士轻松拿下, 关进了铁笼。
她发狠的模样越发惹得梵王大笑:“这小畜生几年未见, 模样不曾变化,性子倒是狠了不少。从前本王如何欺负她都一声不吭,瞧瞧现在, 哟哟哟, 凶着呢!”
宴上其余八人纷纷大笑, 而在他们身前都跪着一只不着寸缕的妖人。有些是少女模样, 有些还是和星垣一样的小姑娘,她们容姿绝色却弱小不堪, 只能任由这些人□□折磨。
白日她从旁经过时,在风中嗅到了同类的味道。
她想来救她们。有傅杳杳给她的那副武器,她以为她可以救下她们。可是谁知这修士恰好来梵王府中做客,如若不然,她真的可以杀掉梵王,救走这些妖人。
她没有想过向傅杳杳求助。她本就没有立场请求她帮忙,而且她太过惧怕百里貅,那个可怕的同类……今日他明明和自己一同经过了这里,却什么也没表现出来。他不会同意的,她不想给傅杳杳找麻烦。
血流得太多,星垣虚弱地倒在笼子里。她透过铁笼看向夜空闪烁的星星,那星星真漂亮呀,一闪一闪的,像杳杳的眼睛一样。
院中□□声四起,男人的畅笑,同类的哭泣,星垣咬着牙紧紧缩成一团。这么这么多年,她遇到的唯一一个对妖人释放善举的,只有傅杳杳。这样绝望的时候,她又能等来谁呢?
虚弱闭着眼的星垣突然猛地睁开眼,一跟头翻坐起来,瞪着眼睛看向不远处的墙垣。梵王注意到她的动静,也好奇地看过去。枝繁叶茂的墙垣之上突兀出现两道人影,像夜里的鬼魅,不待梵王喊叫出声,他的身体便骤然变成了一堆焦灰。
空气中响起细微的闪电声,转眼之间,方才还闹嚷的后花园安静地只剩风声。夜风吹开满地焦灰,风中都是焦臭味。
傅杳杳从墙上飞下来,一招手,手中出现一把利刃,狠狠劈开了关押星垣的铁笼。星垣呆呆看着眼前少女,她从来没见过她如此凶狠的模样,一时吓住了。
傅杳杳掏出衣服把她裹起来,又输送灵力给她疗伤,等她身上流血的伤口渐渐愈合了,才把她从笼子里拉出来,轻声问她:“还疼吗?”
百里貅从花枝阴影下缓缓走出来。他看着满院惊恐倒地说不出话的妖人,一挥袖,将她们全部收进了随身空间。
从梵王府回去的路上,谁也没说话。星垣自感做错了事,给傅杳杳惹了麻烦,一回去就躲进了她的乾坤罐里再也不愿意出来。
傅杳杳把罐罐放进去陪她,转身对百里貅说:“把她们放出来。”
百里貅皱着眉看她。她看上去表情很平静,不像是生气,但他又从她那里感受到某种奇怪的负面情绪,他很少会在她身上感受到负面的东西。
他挥了下手,八只妖人便出现在房中。她们□□着身躯,有的长着尾巴,有的长着耳朵,挤成一团惊惶不安,却不发出一丝声音,像她初遇星垣时一样。
傅杳杳从储物罐里拿出足够的衣服递给她们,柔声安抚:“不用害怕,我不会伤害你们。”
她们都是妖人,自然都能感知情绪。这个陌生少女身上散发出来的温暖的善意令她们很快平静下来,傅杳杳又拿出许多吃食饮料给她们,等她们吃饱了才问:“你们愿不愿意回北域去?”
妖人们对视一番,连连点头。傅杳杳摸摸身边最近的那只小妖人的脑袋,她看着甚至比星垣还小,小脸乖巧仰头看她,像看救世主一样。
傅杳杳冲她笑笑:“你们先在随身空间住一段时间,过段时间我就送你们回去。”她转头对百里貅说:“好了,把她们放回去吧。”
百里貅感觉哪里不对,但还是听话地一挥袖将她们又装了进去。
屋中便只剩下两人,傅杳杳稍作洗漱一番,径直躺到月亮床上:“好困,我先睡了啊。”
百里貅站在原地,拧着眉看她。看她真的闭上眼,呼吸慢慢平息下来准备睡觉,他终于大步走过去,将她从床上摇起来:“你怎么了?”
百里貅脸色冷下来,似乎想发火,但又忍下去,手掌握着她后脑勺让她不得不和他对视:“你在生气我没有救她们?”
傅杳杳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总是盛满光亮的眼睛,此刻平静地像一口井水,风都吹不起波澜。百里貅神情愠怒,可他从她那里感知到的又不是生气的情绪,他不明白她到底怎么了。
过了好一会儿,傅杳杳才终于叹了声气,“也不是。”
这世上那么多受苦受难的无辜人,又哪里救的过来呢?她只是……
她看着百里貅的眼睛认真地说:“她们是你的同族,你可以不救她们,但你不能明明看到了却当做什么都没看到,你不能这样漠视世间万物。仙门中的人把你关起来,希望你什么都不懂,希望你不具备人性,不懂人类的七情六欲,永远像一只野兽活着。你现在这个样子,就正是他们所希望的。他们逼着你与全世界为敌,你也正在与全世界为敌。”
她眼睛酸酸的,过了会很低声地说:“我不是生气你不救她们,我只是难过你不懂这些。”
百里貅还是拧着眉,心口又泛起一阵不舒服的感觉,和此前在暗渊时一样,像是被什么小虫子咬了几口,细细密密地疼。但这痛与他每日都要经受的魔气淬体的痛比起来不值一提,他并未放在心上。
他不喜欢看到傅杳杳这个样子,不喜欢在她身上感知到负面情绪,她应该每天都高高兴兴的,像天上的太阳一样热烈发光,每天都有很多他理解不了的奇思妙想。
过了会儿,百里貅说:“我知道了。”
傅杳杳终于有了点精神:“你知道什么了?”
百里貅:“我现在就去把整座上京饲养妖人的人杀光。”
百里貅:“……去把其他妖人救回来。”
这件事于他而言就像挥手一样简单,神识覆盖之下,哪里囚禁了妖人他都一目了然。一夜之间,整座上京许多府邸成了空府,没人知道里面的人都去了哪里,只有满地的焦灰在空中盘旋。
百里貅一共救下来二十七只妖人,有男有女,年纪都不大。他们日日承受非人般的折磨,许多都活不过成年。傅杳杳将他们安抚好后,一并放入了随身空间。
除此之外,百里貅还带回来一个人,虽是凡人,却有满身法宝,痛哭流涕地跪在地上说:“每月十五丑时,接头的人会将妖人送至城隍庙后山的梨花坡,主顾都是提前定好的,一手交钱一手交人,我可以带你们去,求求你们别杀我!”
傅杳杳得知这个消息果然很兴奋:“听说贩卖妖人早就有一条产业链,明日就是十五,我们提前去蹲守,将这条贩卖链连根拔起!”
于是又在王府度过一日后,两人便前往梨花坡蹲人。走时百里貅解除了他们的禁制,王府中人仿佛大梦一场,并不知道这几天都发生了什么。
夜色很快降临,有百里貅在,他们就是大大方方站在这里也不会被察觉。这个时节梨花早就谢了,绿叶间坠着没有采摘的干瘪果子,百里貅摘了一个在手上把玩,百无聊赖地等着。
被定在原地的人瑟瑟发抖,万籁俱静,远远传来的脚步声便格外清晰。傅杳杳立刻精神抖擞,虽然知道对方看不见,还是拉着百里貅躲到了一颗梨树后。
妖人来自魔界,她本以为与这些凡人做交易的也该是魔修,却不曾想,捆着两个妖人走来的竟是一名修仙界的修士。身后的百里貅嗤了一声,对此并不意外。
那人也是打得好主意,以为只要见到仙门的修士便能从百里貅手下逃脱,一见人走近立刻求救:“仙长救命啊!”
修士察觉不对,立刻警惕地立在原地,祭出手中兵器。傅杳杳正准备跳出去暴打他一顿,百里貅突然拦住她,看好戏似的:“又有人来了。”
果然,夜色中又露出一道纤细身影,人未至,剑光已到,朝着那修士狠狠劈去:“陈松阳!果然是你!”
修士脸色一沉,挥剑挡了一击,咬牙切齿道:“姜疏,你跟踪我?!”
名为姜疏的女子看他的眼神十分失望:“我早察觉你不对劲,没想到你竟真的与魔修勾结,干起这贩卖妖人的勾当!你对得起师父师伯自小对你的教导吗?!今夜我便要诛杀你于此,为我破星宗清理门户!”
话落,两人顿时交上手。两人出自同门,术法自然相似,陈松阳修为不及姜疏,本来落于下风,但因为常年与魔修勾结,身上竟藏着魔界的法宝,狠狠朝姜疏扔了过去。
轰得一声红烟炸开,姜疏猝不及防吸进去两口,顿觉全身灵力停阻不动,再难施法。眼见就要被陈松阳反杀,夜色中突然又跳出来一个人,大喝着一脚把陈松阳给踹翻了。
陈松阳不过是炼气期的修为,哪顶得住傅杳杳元婴期这一踹,直接被她给踹晕过去。
姜疏怔怔看着眼前这一幕变故,直到被傅杳杳从地上扶起来还愣愣的。她也不过炼气期的修为,只觉眼前这女子修为高深,迟疑问:“这位仙友,你是?”
傅杳杳此前也没想到还有这一出,好在编瞎话的本领比较强,深沉道:“我前些时日在上京碰巧救了一名妖人,她告诉我有修仙者和魔修勾结,我便来此等候,打算将他们一网打尽,为我仙门清理门户!”
姜疏一听,好家伙!这是同道中人哇!
连连朝傅杳杳行礼:“仙友大义,今夜多谢仙友救命之恩,要不是……”她顿了顿,看到那空无一物的梨花树后突然又走出一人,模样看着是少有的俊美,但浑身气质冷漠,一眼叫人发寒。
她下意识打了个寒颤,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切换:“这位是……”思考半天,恍然大悟:“仙友的道侣吧?”
百里貅已经走过来,淡声说:“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