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鼎派是仙魔大战时唯一没有撤离到南星域的仙门。
穆卓义不会帮着仙门对付自己的外孙, 却也无法和百里貅一起对付仙门。大战期间玉鼎闭门谢客,遗世独立,静静矗立在玉鼎山中。
百里貅灭尾勺时便将藏在尾勺族中的穆逍一道杀了。穆逍的所作所为爆出来后玉鼎派四分五裂, 穆卓义重新接手了掌门之位,如今的玉鼎已然是一个全新的仙门了。
穆卓义在大战期间备受煎熬,两不相帮并没有让他内心好过一些,只能眼睁睁看着的感觉太无力了。好在事情突现转机,百里貅突然收手, 还立下了不杀不侵不犯的承诺, 总算终结了这场大战。
仙域重归, 玉鼎派也终于打开了闭锁的山门。
穆卓义知道自己这个阴晴不定的外孙并不认可这段祖孙关系, 也没主动去他面前讨嫌。只是听闻百里貅在满世界寻找一个并不存在的人, 这样明显不正常的精神状态让他万分担忧。
偌大的玉鼎门人口凋零,重组之后因着百里貅这层关系也收不到新弟子, 不过穆卓义倒是落个清静,每日清晨都端着茶杯到殿前的小广场上打太极。
他也不知道这套名为太极的功法是从哪学的,好像某一日突然就会了。这套拳法虽没什么杀伤力,但打起来倒是神清气明通身舒畅, 已经成为他每日必做的功课。
这一日他照常是喝了一口茶, 慢腾腾打起了拳。
穆卓义吓得差点闪了老腰。待看清眼前的人,保持下蹲的姿势愣住了。一老一少这就么对视半天,百里貅开口喊道:“外公。”
他本以为自己这辈子都没机会听到这声外公了, 一时之间老泪纵横。
百里貅不仅喊他外公, 还走过来把他从地上扶了起来。这动不动就杀人的魔头外孙什么时候对他这么和善过, 穆卓义简直受宠若惊, 连声说“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一套太极还没打完,百里貅坐到殿前的台阶上, 说:“你继续吧。”
穆卓义哪还有什么心情打太极,但他有点怵这个小外孙,他让他继续,他就只好继续了。
百里貅看着他慢腾腾的动作,脑海里浮现在魔殿时一老一小站在仙草茂盛的庭院里一个教一个学的画面。
穆卓义正练着,突然听到他问:“外公,你还记得是谁教你的这套拳法吗?”
穆卓义一边打一边道:“说来也奇怪,一觉睡醒就会了,应该是以前在哪本功法书籍上看到的。”
百里貅笑了下:“是杳杳教你的。”
穆卓义神情一顿,动作更慢了,看他的目光也变得凝重起来。
百里貅垂眸说:“杳杳说这套拳法叫太极拳,其精髓在于以不变应万变,她还给你讲过一个叫张三丰的武学宗师的传奇故事。”
穆卓义停下了动作,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百里貅抬头看过来,朝他笑笑:“外公,你也觉得我疯了吧。”
百里貅看向远处山峰,山间轻薄的云雾被暖金色的日出冲散,露出郁郁葱葱的绿。光线落尽他眼底,好像一片照不进底的深渊,他低声说:“外公,我好想杳杳。”
过了会儿,穆卓义走过来,粗厚的手掌带着长辈温和的慈爱,拍了拍他的头。
上一次自焚元神让他受了些伤,他想,一定是因为元神不稳才导致孽气一直无法感应到杳杳的存在,等他养好元神,一定可以找到她。
他每日陪着穆卓义打太极,祖孙俩一起吃饭、钓鱼、下棋、刻玉,日子平静清闲。
不同于玉鼎与世隔绝般的宁静,天下百废待兴,仙门和人间都开始重建新生。仙门倒还容易些,毕竟仙术造就奇观,不过是挥挥手施施法的事,但人间毁去的城池却要一砖一瓦来垒,新家也要一针一线来缝补。
在这场仙魔大战中受到波及的凡人并不少,至今仍有许多人流离失所。战乱之后休养生息需要一个长期过程,不可能一朝一夕就让一切回归原位。
晏长舟没有回到七星剑派,他消失了一段时间,再出现的时候开始领着几位仙门弟子在人间帮助凡人重建家园。各仙域都有这样的弟子,他们自愧仙门的错误牵连了无辜的凡间,除了帮人间修筑城池,还布粮施粥,治病救人,力所能及地弥补仙门犯下的错误。
春天最是疟疾频发的时候,加之大战期间死物不少,晏长舟从医修那里买了药,在城郊的城隍庙前架起了一个大锅,煎药分给乞丐难民,以防疟疾在人群中传播。
方圆百里的凡人听闻后都赶来求药。仙长赐的药呢,有病没病都要喝一碗!
徐大婶卖完包子从集市回来后听闻此事,也赶紧带着碗往城隍庙赶。走到巷口的时候,看到一个灰扑扑的消瘦身影蹲在墙角拿着根木棒掏蚂蚁窝,一头又黑又长的头发乱糟糟地用一条脏兮兮的带子绑在头顶,头发上沾满了草屑,居然还有几根鸡毛!
徐大婶好气又好笑走过去:“丫头!是不是又去钻人家鸡棚了!”
捅蚂蚁窝的少女被她吓了一跳,手里的木棒棒都吓掉了,回过头气乎乎地看着她。
那张本来漂亮清丽的小脸脏得跟什么似的,只是眼睛亮得像晨起的天光。徐大婶起初就是被这双眼睛迷惑了,才会在她流落至此时一而再再而三地管她吃喝。
她把她从地上拉起来,粗鲁地用袖子擦擦她脸上的灰,好歹能看了,才板着脸教训她:“上次偷人家鸡蛋还没挨够打?还敢去!胆儿真肥啊你。”
少女不喜欢她凶悍的态度,噘着嘴直往后躲。直到徐大婶从怀里掏出两个包子,她才终于脸上一喜,听话地站住了。
接过包子,先藏一个到自己怀里,还警惕地看看四周看有没有人看到她藏包子了,发现没人注意到,才满足地抱着另一个包子啃起来。
徐大婶被她贼头贼脑的样子逗笑了:“说你傻,你倒还精呢!走,跟我走,听说仙长在城郊放药,看看能不能治好你的傻病。”
少女专心致志啃着包子,被徐大婶一路带到城隍庙,闻到空气中苦涩的药味,小脸一皱,转头就要走。
求药的人已经排起了长队,徐大婶忙忙去拉她:“干啥啊?又不听话了是不是?!仙药!好东西!”
她才不知道什么好东西坏东西,她闻着难闻,说什么也不要在这待下去,被徐大婶拉着怎么都走不掉,急得哇哇大哭。眼泪一流,在脸上冲出两道雪白的痕迹。
周围的人都投来看热闹的眼神,认识她们的人调侃道:“徐婶儿,你不会真要认这傻子当女儿吧?管吃管喝现在还管看病。”
徐大婶又气又恼,拧她耳朵:“再闹!再闹以后不给你包子吃了!”
少女一听,吓得立刻安静下来,眼泪汪汪瞅着她,看上去可怜极了。
徐大婶一下就不行了,无奈地把她拉到身边:“丫头乖,我们让仙长看看,说不定能治好你的病呢。”她拿袖子替她擦脸,有了眼泪冲刷,她脸上的灰少了很多,露出俏丽的五官,徐大婶感叹道:“多好的闺女啊,怎么就傻了呢。”
队伍一点点接近,轮到她们的时候,少女已经不知道打了多少个哈欠。看神情,显然不耐烦极了,要不是顾着那句以后再也没有包子吃,早就闹开了。
两位施药的仙长衣衫雪白,仙气飘飘,徐大婶看都不敢看,嘴里念叨着“仙长保佑”,虔诚地把碗递上去,等舀了药,先拿给身边的少女喝。
她死活不愿意喝药,死死抿住嘴巴,就跟三岁小孩一样。后面排队的人急躁地催促起来,徐大婶气得用粗糙的手捏住她消瘦的下巴,强迫她张开嘴,要把药给她灌进去。少女惊声惨叫,跟有人要杀了她似的。
一旁煎药的晏长舟听到动静,皱着眉走过来:“发生何事?”
徐大婶连连躬身:“对不住对不住,是我家丫头脑子坏了,不喝药,叨扰仙长了。”
晏长舟低头看向坐在她脚边哇哇大哭的少女,笑了笑,从袖中掏出一块蜜饯递给她:“你乖乖喝药,我就把这个给你。”
少女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歪着头瞅他。
徐大婶趁机把药递到她嘴边,喂她喝下去了。少女蹙着眉,倒是没再抗拒,只是喝药的时候也紧紧盯着晏长舟看。等她喝完,晏长舟拉过她的手,把蜜饯放到她掌心。
他站起身,转身要走,衣摆突然被拽住。
他回过头来,少女一手拉着他衣角,一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布满脏手印的包子递过来。
徐大婶简直无地自容:“死丫头!快松手!仙长怎会要你这腌臜俗物!”
他伸出手,正要接过那包子,少女突然朝他一笑,说:“晏长舟,给你吃。”
徐大婶已经飞快把少女拉了过去,责骂她不知好歹亵渎仙长,那包子没拿稳咕噜噜滚落在地上,少女连连回头看,急得快哭了。
晏长舟僵在原地,回想方才与她对视时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让他想起每日晨起修炼时跃过山头的灿烂朝阳。他只在一个人身上见过这双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