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性格究竟由什么造成,西宫月昳很久以前思考过这个问题。
究竟是生长环境?天生基因?还是说某种玄而又玄的灵魂?
在有了几只可以操控的马甲之后,他终于有些理解了。
马甲——那是系统凭空造出来的产物,像活着的生物,又称不上活着。这样的身体具备一切正常的生理结构,并且也如同真正的人一样拥有着细微的差异。
第一个马甲、西宫鹤影的身体和他太像,除了更健康更灵活以外,他几乎感受不到区别,扮演出哥哥的性格似乎也不难。他那时候觉得操控不同的马甲一定需要对不同的人格有良好的认知,于是异常辛苦地学起心理学、哲学,甚至去国外留学了几年。
这种扮演的认知持续到他有了第二个完备的人类马甲。
凉羽泽。
他的能量余额不是很多,把天赋全加在力量上面之后果然出了点问题。
“系统,我感觉好奇怪。”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二十七八岁的人,很漂亮的皮囊,谁见了都得夸一句健康。那点古怪感风一样消散了,他露出轻松的微笑,“不管了,这个马甲捏得很成功,就用着吧。”
他继续笑,而且笑得蛮欢快的。
【月月,你能不能别笑……】
“为什么?”他几乎压不住自己的唇角。
【好瘆人啊。】
“唇红齿白。”
【血盆大口。】
“我感觉很好。”
【不……】系统坚持自己的看法,【你别笑,不要笑得那么欢快,月月,你现在看起来像是要生吞两个小孩。】
“好吧。”于是他控制自己不要做任何表情。
【完蛋了。】系统大为震撼,喃喃自语,【看起来像是马上要去剁人。天啊,这个马甲销毁吧,这不正常。】
西宫月昳已经完全感觉不到自己的异常,他看了眼自己的手指,指腹的螺纹在旋转,墙上的时针歪歪扭扭地转动,分针扭曲成蛇的模样,镜子里的一切都在融化,自己的倒影却如此明晰。
他又走到窗边。
他在二楼。外面是蓝天白云,车水马龙,正好是午休时间,尽是东京街头的热闹。他看见无数蚁穴里的蚂蚁,一只又一只有序地穿行,碌碌而拥挤。
有个化着全妆的白领不知怎的在他的楼下站着,她拿着一部手机,抿起的唇和皱起的眉都显露出某种不详的信息。她开始哭,撕心裂肺。
但是西宫月昳完全不觉得有什么问题,甚至觉得挺高兴的。
——哭和笑有什么区别吗?
【你坏掉了。】
“我没有。”
“我感觉很好,从来没有那么好过。”
赛高你嗨铁鸭子哒——
……
一小时后。
回归主体意识的西宫月昳看着正常的镜子、正常的时钟以及正常的街道陷入沉思,面壁思过。
“确实坏掉了。”
……
金发猫猫切开来不仅是黑的,还扭曲到以及变成一盘无法分离的蚊香。
系统还好一些,它代理时并不会被马甲身体的异常影响,但西宫月昳是人,是正常人,他的思维仍旧会因为一具身体里分泌的激素而感到喜怒悲欢。
他办好了假身份后去了医院,果不其然给自己查出一长串名字都叫不上来的精神病症,医生拉着他说了许久,他也只听懂了一句:
他的大脑里有某两种激素分泌异常。
坏消息是目前的科学研究还弄不明白这种病症,好消息是这种病症可以用他的名字命名——西宫月昳,哦不,凉羽泽听了这个消息,顿时觉得更开心了。
多好。
以他名字的罗马音来命名耶。
这多是一件美事。
他高兴极了——
意识回到主体时也沉默极了。
西宫月昳每次用这个马甲都会莫名其妙地被一股快乐的情绪影响,每次都觉得世界如此“美好”,该吃上三大碗米饭配鱼松,再去街上抓几个人陪着一起看爆炸。
为了不彻底发疯,他只好由系统监督,强迫自己躺平做个好人,尽可能地学会正常人类的微笑方法,大不了就摆烂。
以及在适当的地方、适当地……发泄一些情绪。
“我这次写得真好,你觉得呢?”凉羽泽看向社里的责任编辑,标准的微笑。
“是是是!”对方惊而恐之,“写得真是太棒了!后天的晚报上就刊登这篇吧!”
“那就好。”
他真的好自信。
……
上号:我真好我真棒我真开心啊。
下号:……………………NO.
自从有了凉羽泽这个马甲之后,西宫月昳就对扮演人格这件事失去了一些兴趣。之后使用不同马甲的时候,他也会被马甲本身的状态影响,甚至变得完全不像自己。
他多多少少还是想做个正常人的,并不想扭曲起来。
也不想变成笨蛋。
比如说他养了一窝小动物马甲做“眼”和“手”,大部分都算平常,系统挂起机来也很容易。但小动物终归是小动物,大部分的生物脑子不太发达,即便有他的意识接入,思维也仍旧是憨憨傻傻。
说的就是最近躺在河滩上晒太阳的一团盘起来的白色长条。
这马甲西宫月昳都不想要,实在是太……太迟钝了。
有时候一些不太重要的马甲他会拿去销号——安排个自然死亡或意外死亡,安稳的、不会有什么疼痛地结束作为躯壳的一生——被做成烤鸽子这种不要,他不能接受自己吃自己。
但有一些马甲就不太能安稳死亡。这团白色长条就是。它已经长到很大,雪白的鳞片在阳光下反射着奇异的柔和光泽,片片紧扣,浅蓝色的竖瞳盯着草叶上的露珠,一动不动数秒,再盯着另一颗没被蒸发的露珠看。
它实在是……太能活了。
吃上一顿,睡上一觉,吃饱饱长胖胖,挂机几个月后再来上一顿,根本不用花费他的精力,系统上号去干饭就行了。
西宫月昳于是把这小家伙当做吉祥物,随便养在和自己距离不远的地方,只求不被动物保护协会的人抓走关起来。毕竟一条漂亮白蛇实在是太显眼了。
今天难得他登了蛇蛇的号,打算顺着横滨的水系游一圈看看有无特别的发现,谁知道刚上号没多久,门铃响了。
——是中原中也。
被蠢笨蛇蛇影响、反应迟钝了一点的西宫月昳爬起来,慢吞吞的走向门口,中途差点走成了“S”形。
“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可以很亲昵地喊出对方的名字了,“是有什么事吗?工作?”
……中原中也穿着私服。
“我来把手帕还给你。”他站在门口,有点不太好意思地提了一句,“我欠你个人情,不如请你吃一顿饭吧。”
嗯?西宫月昳晕乎乎地想着欠他人情的不是太宰治嘛?中原中也哪里来的人情?但一提到干饭,某种被蛇蛇占领智商高地的渴望就涌现了。他很快应下:“好啊,等我去换件衣服。”
……
“你看起来状态有些不好。”两人商量了一会儿才定下餐厅,中原中也本来是想驾驶自己的拉风摩托过来,考虑到西宫月昳这种小身板不适合吹风,就只让下属挑了辆车接送。
“也许是因为我还没来得及吃饭。”西宫月昳随口回答,“有些低血糖。”
“噢……”中原中也默默让下属把车开快些。
……
蠢乎乎的蛇蛇滑进水里,它看了眼岸边的草地,总觉得自己有什么东西忘记带走了。
是、是什么呢……
啊。
想起来了!
是脑子没带走!
可是它好像本来就没有脑子呀QAQ。
小时候的蛇蛇在草地上被人追着用木棍锤,长大后的蛇蛇看着岸边渐行渐远的土地,终于明白一件事:
聪明是一道海岸线,它在这头,脑子在那头。*注
……
“你真的要点这个吗?”
今天是请西宫月昳吃饭,所以中原中也把菜单递过去,全权交给对方。
然而十分钟后。
他看着西宫月昳心不在蔫胡乱点下的菜,陷入沉思。
“嗯……就这些吧。”对方淡定点头,“看起来还挺有食欲的。”
中原中也:……
看不出来,他完全看不出来,西宫月昳竟是口味如此奇葩之人。
二十分钟后。
横滨的一家中餐馆里。
一道粉红粉红的草莓麻婆豆腐被端了上来。
西宫月昳:……
……
被粉红色草莓麻婆豆腐占领精神高地的蛇蛇游过鹤见川,倏然抬起头。
它看见了远处熟悉的人影——太宰治。
蛇蛇停了下来。
它莫名有些不详的预感,有点害怕太宰治又和之前那样跳水。鹤见川有暗流,是能淹死人的。
似乎还有另一个人?
蛇蛇游起来的速度很快,它淌过去,扬起白色的菱形脑袋观察太宰治所在的那座废桥。这桥有些年头了,底部的承重柱已经被水腐蚀,生满青苔和水藻,很不安稳。自从另外的地方建了座更宽更好的桥,这个地方就没人经过了。
太宰治站在桥上,而他的对面是一个蛇蛇没有见过的、穿得比较多的人。那人这个季节了还穿毛绒披肩戴毛绒帽子,特别像是冬眠好刚爬出来的北极熊。
他们相对而立,互相之间隔了段距离。
认识?
……
西宫月昳自己造的孽自己解决。
他舀起一勺草莓麻婆豆腐,在中原中也关爱的眼神里,放进了口中。
、、、
本体也失去了脑子.jpg
……
蛇蛇继续关注着桥上的两人。
它的听力不好,靠近了也模模糊糊,只能听见太宰治似乎是冷笑了一声。
这两人靠近了。
擦肩而过,似是耳语。
蛇蛇把头仰得更高,想要看得更清晰一点。
一大团东西朝它砸了下来!
蛇蛇大惊!
不好啦!宰娘娘把不认识的人推下水啦!
蛇蛇虽然混吃等死很多年,可它的种族天赋就是能长很多肌肉。它用并不太好的脑子思考了几秒,还是选择了游过去拯救一下这个被推下去的人。
白色的厚重衣服沾水之后会沉重无数倍。
蛇蛇用尾巴尖尖把那个人缠住,自己奋力地往岸上游。它已经很努力在和死神抢时间了,可还是觉得花费了太久。
岸上。
它把缠着的人松开,小脑袋探过去,确认这个人没有被河水弄到失温,呼吸应该也还在。
它只是一条蠢笨的小蛇蛇,不会做人工呼吸,也不会急救,只能来来回回查看这个人的状况。
好在几分钟过去了,这个人终于有了醒来的前兆。
他咳了一声,吐出一点水。
……
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睁开了眼睛。
白色的菱形脑袋趴在他面前,巨大的白色身躯盘在他的身边,沾水的鳞片散射出五彩斑斓的白,背后是金白的太阳。
一根分叉的粉红色尖尖碰到他鼻尖。
嘶溜嘶溜。
于是天堂的圣光再度出现,天使们重新唱起赞歌。
——阿门。
他,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