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树妖混熟之后, 凤凰就不再满足于分享一些小玩意儿。
她决定给树带个大的。
首先需要找个人族修士聚居的地方。
铺一张缚仙绳编织的巨网,随后弄乱自己的羽毛, 两脚一蹬躺在其必经之路上。
她要钓人。
人族大多贪心, 而凤凰全身都是宝。一只“重伤垂死”的凤凰倒在面前,路过的修士没理由不好奇。
钩子刚下没多久,猎物就溜溜哒哒地来了。
是个手持折扇的女人, 一身白色道袍端的是仙风道骨,桃花眼写的是缱绻多情。
凤凰半眯着眼睛装昏迷, 自认为“人模狗样”一词与这人般配,看着就不像个好东西。
那人望见大马路上凭空出现的凤凰,竟也没表现出怀疑,往前几步后一脚踩进了陷阱中。
看似平整的地面霎时塌陷,腾起大量灰尘。缚仙绳网兜头罩下,直接将女人的灵力封印。
凤凰霎时激灵起来,地上一蹦而起,抖了抖羽毛, 从坑上探出头去瞧。
原来是傻瓜!
陷阱里,女人并没有像她认知中那样, 大喊大叫或者惊慌失措。
反而悠然席地而坐,边摇着扇子扇灰尘,边啧啧称奇:“我捉了那么多只妖,这还是第一次被妖捉。”
凤凰才懒得与人族对话,爪子勾住巨网后就往昆仑飞。
路上还忍不住腹诽,嫌弃这只两脚兽好重, 飞起来忒费劲, 耽搁她回去的时间。
昆仑山巅一如既往的静谧, 穿过风雪形成的屏障后, 纯白的巨木在天空下闪着细碎的光。
凤凰一松爪子,网兜里的女人就摔了个屁股墩。
她疼得嘶嘶抽气,再抬头,羽毛华丽的凤凰正冲着那棵神木“自言自语”。
凤凰殷勤地介绍道:“是人,没有毛的两脚兽。”
天道偏爱人族,这是所有生灵都知晓的事实。
而万物模仿人的身形,为的就是夺取那一线天机。
就算如此,身为妖的凤凰还是很难学会人族的法术。
比如可以构造出奇妙景象、或如海市蜃楼般迷人眼的幻术。
她想了好久,既然昆仑没有海,那就想办法把海搬到昆仑来。
抓回来的人族还在仔细打量面前的巨木,凤凰蹦哒过去指使道:“你用幻术给她看看北溟海。”
女人挑眉,兴味盎然道:“她?”
凤凰眼神不善地盯着人,以她经验,大多数人族修士都不是好东西,不仅狂妄还贪心。
可女人直接无视了她的警告,俯身作揖:“在下白云歇。”
凤凰的鸟脸似乎黑了一度:“我管你叫什么。”
她现在就是很后悔,已经开始考虑要不要把这人打晕,再重新抓一只。
白云歇丝毫不恼,眼底的笑意就没散过。
甚至还无比自来熟地提要求:“看北溟海嘛,好说。但作为交换,阁下是不是也该带我赏游一下昆仑?”
凤凰听完就炸毛:“给钱可以,逛昆仑免谈!”
“我不要钱——”
“那就把你丢回去。”
她说完就要动嘴叨人,白云歇连连后退,笑眯眯地讨饶。
“别这么绝情,阁下再考虑考虑?我什么歪门邪道都会一点,别人可比不上我。”
随后折扇一开,原本雪白的扇面上忽地出现一幅远山海景图。
随后海浪挣脱了扇面的束缚,自画中滚滚铺开。
波光与远山接洽,巨鲲跃出水面化做振翅的鹏鸟,鲛人的魅影于礁石边闪过。
长风起,万籁如涛声,昆山的落日坠入了北溟的深海,竟让人分不清此刻是真是幻。
白云歇眨眨眼,看清楚了凤凰身边突然出现的树妖。
白发的树妖对面前的一切都感到好奇,揪着凤凰的羽毛轻声道:“看完再丢。”
凤凰就像被顺了毛,缓缓安静下来,只是灿金色的眼瞳还牢牢地锁着白云歇。
幻象的持续时间很长,从前只能从凤凰那里听闻的景色第一次有了具象。
树妖小心翼翼地去勾勒潋滟的波光,专注且投入。
海中的珠蚌张口,吐出一颗圆润的珍珠。树的第一反应是找那只妖分享。
“凤凰……”
伸出的手并没有触碰到熟悉的热度。
她回过神,四周静悄悄,幻象依旧瑰丽非常,唯独缺了一只凤凰。
安全感仿佛如同这幻象,失去了凭依后霎时坍塌。
一颗心更是惶惶不可落地。
好在昆仑的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中,简单地判断了方向后,树妖快步朝竹林走去。
*
凤凰正领着白云歇“逛”昆仑。
她也没那么蛮不讲理,这人的幻术确实高超,值得她为此让步。
于是她趁树妖看得入迷,把人提溜出来逛逛昆仑外围。
在凤凰看来,白云歇是个相当古怪的人。
路边的野花也要停下来瞧一瞧、石头也要捡起来把玩一下,见了自己的竹林,更是笑得玩味。
“玉竹还能长在这儿的,真不愧是……”
后续的话被某只黑白团子打断了,那只团子瑟缩在石头后面,听见动静后慌里慌张地想要逃跑。
毕竟这是凤凰的地盘,大妖的食物不可觊觎。
可凤凰并没有表现出震怒,白云歇好奇歪头:“认识的?”
凤凰摇摇头。
那是不知道从哪爬上来的小妖怪,可能是因为实力低微,才会被赶出族群流浪到这里。
它时时来这片竹林转悠,趁凤凰不注意的时候捡点竹叶吃。
凤凰默许了它的小动作,她还不至于和幼崽计较。
她看着幼崽拖着枝竹子,一路跌跌撞撞地滚下山,嗤笑道:“黑白毛四脚兽。”
白云歇也笑:“那叫食铁兽,祖上也曾阔过,是蚩尤皇的坐骑。如果它只有三条腿呢?你要怎么称呼?”
凤凰乜她,像看智障一样:“当然是瘸腿的黑白四脚兽。”
“呵。”
起初还好,白云歇只是礼貌的微笑,到现在像是再也忍不住,扶额笑得前仰后合。
动静大得整片竹林都听得见。
凤凰瞳孔缩了缩,连忙往外挪,巴不得离人越远越好。
这个人族好像不太正常,得快点把她送走,不然吓到自己的树可就不好了。
大概是想什么来什么,茫茫苔原上,忽然出现一个小白点。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凤凰也逐渐看清了白点的模样。
是她的树。
她神情明明不急不缓,速度却相当快,走上来后精准无比地揪住了凤凰的脖子毛。
羽毛被抓在别人手中,奇怪的感觉逼得凤凰想甩头。
可一对上树妖那双雾气蒙蒙的眼睛,她就硬生生忍了下来。
她只好任由对方抓着,无奈地询问:“你怎么追过来了?”
树妖垂着头往她身边贴,声音和风一样轻:“不看了。”
凤凰当即朝白云歇睨过去,意思是还不快滚。
白云歇“啧啧”几声,随后换上张恭敬十足的脸。
“出入昆仑哪是什么随便的事,我只是一介普通修者,还望阁下指条明路。”
凤凰冷笑:“我把你丢下去。”
尖锐的风划过耳边碎发,白云歇一回身躲过去,又后退好几步。
她装得愁眉苦脸:“欸,使不得。上山的时候就去了我半条命,再来一次我不得直接埋了?”
本来就憋着股气的凤凰,听完这句就更炸毛了,她就没有见过这么得寸进尺的人!
提要求就罢了,还总揣着些有的没的小心思。
她正想把白云歇一屁股踹下去,就听身边人开口:“可以走归墟。”
白云歇眨眨眼睛:“嗯?”
树妖认真道:“归墟,魂魄泅渡之处,入口在九井。沿水脉往东一直走就能出去了。就当是谢谢你的幻术。”
何止白云歇,连凤凰都是第一次知道这事。
这是可以说给外人的吗?!万一被白云歇卖了怎么办!
她恨铁不成钢地盯着树,后者回以相当纯粹的茫然。
哦对了,她的树没接触过人,不知道这些家伙有多狡猾。
偏偏心地善良,最容易被骗了。
凤凰已经开始考虑起,要不要把这只两脚兽的记忆抹掉。
眼见凤凰的眼神越发不善,白云歇连忙溜之大吉,生怕对面反悔。
白影转瞬出现在十米开外,凤凰勉为其难地放过了她。
等回到神木上,她又苦口婆心地叮嘱树妖:“人族心眼多,我不喜欢。你也少和他们来往。”
树妖乖乖颔首,眼巴巴地盯着她。
凤凰没注意,还在絮叨:“还有,以后尽量不要出现在别人面前。”
树妖揪揪她的衣袖,语气柔和:“你坐过来点。”
凤凰不明所以地转头。
下一秒,身边靠上来一个柔软的身体,淡雅的木香氤氲在空气中,树妖的询问随之而来。
“我可以靠着你睡吗?”
凤凰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没回答,衣袖就又被揪紧了点。
树妖微微仰着头,睫毛颤动如蝶翅:“不可以吗?”
振翅的蝴蝶拨动了心中的那一根弦,凤凰不自在地转过头,避免与她四目相对。
“倒也不是,可是为什么——”
“突然就想离你近点。”
肩头一沉,树妖当真靠了上来。
她拈了缕白发放在手中把玩,声音轻快:“我想告诉你,我今天见到海蚌了,会产珍珠的海蚌。”
凤凰木愣愣地望着夜幕下的星辰,余光却逃脱了控制,去捕捉树妖发丝上跃动的浮光。
“你捞珍珠的时候,羽毛会不会打湿?会不会难受?”
有那么一瞬间,凤凰想点头来着。
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为什么会想要撒谎,因为身边人的语气太过关切了吗?
凤凰最后实话实说道:“我都是抓一只鲛人,威胁它帮我捞。”
心思却歪到了十万八千里外,开始想着要不要建一间小木屋,毕竟天天这样睡可不太舒服。
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直到树的气息渐渐平缓。
她像是朵汲取热度的菟丝花,缠绕在凤凰的手臂上、肩膀上,软得不可思议。
凤凰正准备睁着眼睛熬一晚上时,听见了耳边传来的呢喃。
“为什么没有你陪着,那些风景就没意思了呢……”
她微微一怔,下意识地想把身边人捞进怀里瞧瞧。却又觉得不妥,克制住了。
要不还是建一间木屋吧,把它当做自己和树妖的家。
*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凤凰的直觉确实管用。
自从白云歇知道了从归墟直达昆仑的密道,隔三差五地就来拜访一番,美名其曰交流心得。
气得凤凰差点没把人烤了。
可她并非空手而来,她递给树妖的包裹里、厚厚的一沓全是书,人族的书籍。
讲山川、讲草木,讲精妙绝伦的机关术,各式和稀奇古怪的故事。有的甚至还配有精美的插图。
从树妖好奇地接过第一本书,看了大半个下午开始,凤凰就彻底没了脾气。
这人还杀不得,她磨磨牙,面无表情地想,得等到她教自己的树习完字。
她自己可看不懂那些乱七八糟的句子。
幸好树妖学习速度极快,对于人族的知识几乎是过目不忘。
书一本本地看,知道得也越来越多,甚至开始琢磨起给凤凰的竹子取名字了。
凤凰觉得有些不是滋味,她自己都还没名字呢,怎么轮得到那些死物?
她挤到树妖面前,大方地提要求:“你给我取个名字吧。”
向来沉稳的树,眼底倏尔闪过一丝无措:“妖的名字很重要,让我来是不是……”
凤凰觉得很对,便又改变了主意。
她仰起头,并且自信挺胸:“那我要叫凰凌天。”
短暂的沉默后,树若无其事地接过话题:“……还是我来吧。”
她蹙眉沉吟半响,小心翼翼地向凤凰征求意见:“叫江如练,如何?意思是夕阳下、像丝绸一般流淌的江水。”
她没有说完,这是她心中源源不断,沁润万物的江水,是凤凰提过的雁阵惊寒、渔舟唱晚,是徬晚最令人心动的人间烟火。
凤凰歪头。
江水?丝绸?听起来很温柔,和她的种族不怎么沾边。
但树念出这个名字时,眼神是和水一样的柔和。
她没犹豫多久就答应下来:“好。”
树妖嘴角微勾,又轻唤了声:“江如练?”
江如练颔首:“嗯,我在。”
她的姓名是她给予的。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