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深玄猛然回过神,只觉得一切通畅,这几日的那些古怪之处,好像一瞬便全都能说清了。
他早就觉得奇怪,为什么每天晚上贺长松都要要深夜离府,说是太医院之事繁杂,他要替太迟下值的官员诊治,却总在不久之后便能回来。
他根本就只是去了对门的诸野家中,为诸野换了药,再偷偷溜回来。
那也就是说,贺长松与诸野的交情,只怕也比他所想的要深。
贺长松扭头想跑,谢深玄却微微挑眉,忍不住提声道:“回来。”
贺长松:“……”
贺长松顿住了脚步。
他显然有些说不出的心虚,因而谢深玄喊他,他立即便停住了脚步,却又不敢回首,过了好一会儿,这才讪讪心虚道:“那个……深玄,你听我解释。”
谢深玄:“……”
贺长松:“这……呃……太医院……呃……”
谢深玄:“……”
贺长松:“就是有些任务……他……呃……”
谢深玄:“……”
贺长松垂下了头,认真给谢深玄道歉。
“对不起,我错了。”贺长松说道,“你和诸大人关系不好,我怕你生气。”
谢深玄:“……”
贺长松:“真的只是太医院让我过来的。”
谢深玄:“……”
谢深玄只觉得心情复杂。
他到这时候才发现,他身边的每一个人,怎么好像都和诸野有关系。
贺长松之前和他说,为诸野诊治伤势的人并不是他,所以他对诸野的伤势并不了解,可现在看来,怎么好像连这些话也都是在扯谎。
至于小宋……谢深玄想,也不必等诸野找东西回来了。
他现在就该问一问小宋和贺长松,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贺长松局促不安,小宋似乎也有些紧张,而谢深玄深吸了口气,问:“小宋。”
小宋:“……嗯嗯少爷我在呢!”
谢深玄:“你——”
他未及说完这句话,忽地听见门外急促脚步声响,诸野匆匆忙忙跑进来,略微有些惊慌,那目光往屋内一扫,待停到贺长松身上时,他不由一顿,像是已明白了眼下的境况。
他深吸了口气,毕竟嘴笨,也不知自己该如何解释,只好讷讷转过眼去看贺长松,像是略有些不知所措。
贺长松只好再开口,道:“这件事……”
谢深玄先问诸野:“你不是去拿椅子了吗?”
诸野:“我……”
谢深玄:“发现我表哥来了,太着急就忘记了?”
诸野:“……”
谢深玄突然发现身边人都在欺骗他,心情自然不怎么好,说话不免更加夹枪带棒,有些刺人,而诸野也正心虚,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小宋便匆匆插话,试图挽救眼下的僵局,道:“少爷,你们谈,我去拿!”
谢深玄凉凉问:“小宋,你对诸府也很熟悉啊?”
小宋:“……”
诸野:“……”
谢深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有人回答。
可谁都知道谢深玄是个会将一切事情追究到底的性子,若是他想知道,他们此刻就算不说话,只怕也难以将此事隐瞒过去,于是贺长松先开了口,语调中显然也还带着一丝对谢深玄的讨好,道:“深玄啊,这件事吧……”
谢深玄:“让诸野说。”
贺长松:“……”
诸野:“……”
诸野非常紧张。
他看一看谢深玄,再收回目光,盯紧了地面,过了好一会儿,这才好像下定了决心,道:“小宋,贺太医,你们先出去吧。”
贺长松略松了口气,小宋却好像还带着担忧,可诸野都已这么说了,他们便还是出去了,贺长松还顺手为他们带上了门,屋内便只剩下了谢深玄和诸野两个人。
诸野看着谢深玄,道:“此事本是皇上嘱托,切莫要多说。”
谢深玄冷笑:“还与皇上有关啊?”
诸野未曾想过他会露出这样的表情,不由微微一愣,点头,道:“对。”
谢深玄点了点头。
“若你不说,我明日便进宫问。”谢深玄凉丝丝说道,“皇上若是也不说,我就写折子骂他。”
诸野:“……”
以诸野对谢深玄的了解,他真的可能做得出来。
皇上才开心了几日不用见到谢深玄,现在却又要被谢深玄骂了。
“这件事,还是和你去年年末递交的那折子有关系。”诸野蹙眉说道,“我本来不想再将你牵扯到这件事中来。”
谢深玄:“……”
去年年末的折子。
又是这件事。
去年年末之时,谢深玄向皇上递了折子,弹劾严端林几宗大罪,此事一半是他父亲尚且在世时搜集的罪证,另一半则是他找到的,可这折子交上去后毫无回音,谢深玄甚至听说诸野与严端林交好,这折子被诸野扣下了,而诸野又不愿见他,之后便是岁初时谢深玄上报国寺祈福,遇到了那些刺客,险些死在了报国寺外。
“不仅是这折子。”诸野蹙眉,说,“你这两年弹劾了多少人,搞倒了多少人,你自己应该清楚。”
谢深玄:“……”
他确实清楚。
自他父亲过世之后,他发觉父亲所留下的严端林勾结诸多朝臣的罪证,便开始接连弹劾与严端林有关之人,而他毕竟手中握有罪证,也的确扳倒了不少人,此事若说算作是军中的战绩,他也该是个了不起的名将了。
可提起此事,谢深玄不免又去想另一件事情。
“他们的谣传,是真的?”谢深玄挑眉,“我的折子,是你扣的?”
诸野:“……只是谣传。”
谢深玄沉默着点了点头。
诸野:“是皇上。”
谢深玄:“……”
谢深玄:“你和严端林的关系很好?”
诸野沉默片刻,还是说:“有一些交情。”
谢深玄:“……”
诸野:“是皇上让我去的。”
谢深玄:“……”
很好,怎么又是皇上。
谢深玄深吸了口气,终于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谢深玄:“你为什么不见我。”
诸野:“……”
这个问题,诸野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深吸了口气,原想将此事随便应付过去,却又想起了谢深玄和首辅所说的话,若有什么事,他应该直接开口与谢深玄说,而不是藏在自己心中,将一切都当做是自以为是的关心与担忧。
于是诸野极为勉强道:“我不想牵扯到你。”
谢深玄:“……”
“皇上令我与严端林接触。”诸野又说,“若我与你还有联系,反而会引起严端林的怀疑。”
谢深玄:“……”
诸野:“我……对不起……”
谢深玄:“啊?就这?”
谢深玄有些莫名的愠怒。
“就这么点理由?”谢深玄冷笑了一声,“你可是玄影卫。”
诸野:“……什么?”
“你不能和我说话,那难道不会写信吗?”谢深玄气得发抖,“玄影卫那么多手段,到了这时候,你连一件都想不起来了?”
诸野:“……”
谢深玄:“我不想与你说话了。”
他站起身,冷着脸便往外走,而诸野愣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心中还有些茫然,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究竟在何处说错了话。
不是说就算嘴笨也不要紧吗?
这和说好的不太一样吧?
贺长松暗戳戳从外探头进来,他已看见了生气回去了的谢深玄,此时有许多话话想问,便道:“发生什么了?”
诸野:“……”
诸野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贺长松又道:“你将事情与他说了吗?”
诸野:“……什么事?”
贺长松:“报国寺啊!”
诸野:“……”
贺长松:“你不会没说吧?”
诸野:“可他这一回没有问我。”
贺长松:“……他以前不是问了吗!”
诸野:“我……”
贺长松:“你明天立马说吧!”
贺长松放弃了。
他深深叹了口气,有些莫名的悲哀。
“他是太多嘴,你是不长嘴。”贺长松恨铁不成钢,“你们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
谢深玄心情不好。
他气得有些睡不着,想想这些年发生的事情,更是恨不得将诸野揪出来狠狠打一顿。
当初诸野离了汝玉城,拿了他父亲写的荐信进了长宁军,之后他们便少有联系,可这路途太远,军中又多有不便,他能理解,可之后他随父入京,进了太学,诸野也在玄影卫中,在这种时候,诸野竟也没想过找他。
那时朝中便有诸多风言风语,都说诸野与严端林走得很近,谢深玄的父亲也说诸野也许是变了,谢深玄便想见一见诸野,可诸野数次将他拒之门外,怎么也不肯见他,朝中相见时,对他是那副冷淡的模样,倒不想最后竟然是因为这么个破理由。
可恶,想起来就气。
谢深玄披衣起身,不打算再睡了。
太气了。
还是起来写个折子,狠狠骂那个狗皇帝一顿!
-
翌日清晨,几乎一夜未眠的谢深玄冷着脸出了门,一眼果真看见了诸野在外等他。
他一点也不想理会诸野,直接便上了马车,可诸野却很着急,他急匆匆上前,拦住谢深玄的马车,挑开车帘,道:“深玄,昨日我还有话没说完。”
谢深玄:“不想听。”
诸野:“除了那件事之外,还有些事我需得告诉你。”
谢深玄:“听不见。”
诸野:“我……可是……我……”
谢深玄:“……”
小宋急得发慌,在旁恨铁不成钢地小声撺掇,道:“指挥使,您直接说啊!”
“……我还有几件事没告诉你。”诸野说道,“第一件事,小宋是玄影卫的人。”
谢深玄:“……”
小宋:“……啊?不是,等等!”
诸野:“第二件事——”
谢深玄深吸了口气。
“你闭嘴。”谢深玄冷笑,“都开始在我身边安插人了啊?”
“啊?”诸野一愣,“我不是……”
谢深玄:“你是怎么在我母亲的信中动手脚的?”
诸野急匆匆说道:“我没有。”
谢深玄:“倒真不愧是玄影卫啊。”
诸野:“我……”
“小宋,走不走?”谢深玄微微一顿,又道,“我忘了,你是玄影卫的人,你当然不会听我的话。”
小宋:“少爷,我……”
谢深玄自己下了马车,冷着脸进了谢府,懒得再理会诸野。
小宋呆住了。
怎么会这样?
不是,他们指挥使怎么这么不会说话啊!
“大人!”小宋忍不住喊道,“您就不能直接说重点吗!!!”
诸野:“……”
“追上去啊!”小宋豁出了自己的仕途,狠狠推诸野进谢府,“求您了,您直接一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