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罗娑教

诸野又在谢府住了一晚上。

这一回, 谢深玄显然没胆子拉着诸野睡在自己房内，他去寻了高伯，在自己卧处一侧为诸野清出了一间屋子, 请诸野暂且歇在此处。

诸野什么都没有多说, 可谢深玄总觉得诸野看他的目光有些古怪，方才在玄天观时明明还不是如此, 而今不过才过一会儿, 怎么像是发生了什么变故一般, 看起来实在有些说不出的古怪。

谢深玄不免有些心虚, 他匆匆与诸野道别, 诸野没有拦他, 他这才松了口气, 躲回了自己的房间里。

此处不是他的书房，床边的桌案上却也堆着不少书册，最上面放着他昨夜为裴麟和帕拉挑选的字帖, 本想今日带去太学，让两人好好看一看, 可这两日他实在有些心神不定, 早上离家时，竟然忘了这件事。

谢深玄不由再叹了口气。

他看着字帖，便不由想起当年诸野初到他家中时的境况, 他知诸野与当年相比，或许是有些变了，可诸野面对他时，却总如当年一般, 不知道该怎么隐藏自己的心绪, 也实在不太会对他说谎。

一开始, 谢深玄觉得诸野眼神可怖，总是不敢抬首看他，可贺长松说那只是旧伤，昏暗之时诸野视物浑浊，不得不皱眉去看，才显得尤为可怕。

了解了缘由之后，谢深玄终于敢直接抬眼去看诸野，也正是自此时而起，他终于发觉，诸野每次看着他的时候，都好似在尽力收敛自己身上所有尖锐的锋芒。

诸野似乎很怕吓到他，从小到大，两人相见时，诸野似乎都带着这种过分的小心，自行疏远两人之间的距离。

谢深玄拿起床边的字帖时，不由便想起了当年，诸野初进谢府时，他教诸野写字时的境况。

其实若要仔细去算，诸野如今能识文断字，并非是他的功劳。

那大多是他们家中的夫子教的，他不过是在诸野初来时有过一些胡乱指教，毕竟那时候，他自己都还只是个孩子，怎么可能真正手把手分心将教导诸野读书。

也正因如此，他到现在还想不明白。

不过这么一件小事罢了，诸野怎么能记上这么多年。

-

谢深玄总算记得将那字帖带去了太学。

今日一切如常，他照旧将学生们留下来拖了些时间讲课，结束之后天色还早，他便带上了洛志极，同洛志极一道去寻了清风道长的那位师兄。

他们照着清风道长所给的住址，寻到了一间小巷旧屋，可屋中却无人应答，问了左邻右舍，才知住在此处的老头儿有事离了家，至今还未回来。

他们来得不巧，谢深玄只好暂且离开，原打算就这么回家，洛志极却又拉住了谢深玄，有些难抑心中激动，匆匆道：“先生！您忘记了吗？”

谢深玄被他吓得一怔，不解道：“我……忘记什么了？”

“今日罗娑教有讲经。”洛志极认真说道，“讲经结束之后分发的圣莲，能够驱邪。”

谢深玄：“……哦。”

谢深玄稍稍有些犹豫。

若要说实话，他对这些他国异域而来的教派，总归是略有些抵触之感，若是单纯去听一听那所谓的讲经便罢了，可照昨日洛志极所说的意思，这所谓的讲经，像是罗娑教招收信徒所用，而那圣莲，也是仅赐予信众的圣物。

“去看看吧。”洛志极认真说道，“若是没什么兴趣，取了那圣莲之后，明日不来便好。”

谢深玄一顿，有些疑惑，问：“你若是不信他，那他教派之中的物件，真的能起什么作用吗？”

洛志极眨一眨眼，认真道：“神，总不会这么小气的吧。”

谢深玄：“……”

洛志极：“至少今日，大家还是很虔诚的。”

谢深玄点了点头，一瞬从洛志极的话语中领悟到了此事的精髓。

小宋却忍不住想要劝说，道：“少爷，这种东西，若是不信，不会有什么结果的。”

他仍是担心唐练同他们所说一事，这罗娑教或许有些古怪，若真有什么谋逆之心，他们贸然前往，保不齐会遇到什么危险怪事，若是能不去，自然还是不去的好。

“去看看吧。”谢深玄说，“我今日去了，那他就得到了这一日的供奉。”

小宋：“呃……”

诸野：“……”

“京中教派众多，那也就是说，有这么多神，这么多选择。”谢深玄又笑了笑，说，“罗娑教的神能多得一人一日的供奉，已经很不错了。”

小宋：“……”

诸野：“……”

谢深玄得出最后的结论，道：“我今日过去，他应该觉得感动，而非斤斤计较，忧虑我昨日方去了道观。”

小宋：“……嗯……也……也可以这么说吧……”

诸野长叹了口气。

谢深玄：“那我们过去看看吧！”

“先生！学生这么说也许有些冒昧。”洛志极看起来也很是激动，“您简直就是我的知己啊！”

两人在奇怪的地方，找到了奇怪的共同语言，而小宋站在二人之后，转头看向诸野，终于明白了诸野昨日所说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谢深玄这样的人，根本不可能被这些奇怪的教派所欺骗。

那些教派不被他欺骗，就已经很不错了。

-

罗娑教讲经之处设在京郊，谢深玄过去时，那地方里里外外已围了许多人，似乎都是来听罗娑教的经文的。

谢深玄有些惊讶，他原以为这自外域而来的教派，就算在京中立足，招收了些教徒，那人数也不会太多，因而哪怕洛志极与他说过，罗娑教入京不过一年，便已有万千信众，他却总是很难真正有什么实感。

如今他往此处一看，却觉得罗娑教来此处听经的信众，竟好像比报国寺和玄天观还多。

这实在有些超出他所想，洛志极在旁为他解释，道：“这些人，大多都是附近的住民。”

谢深玄惊讶道：“都信罗娑教？”

“那倒是没有。”洛志极说，“只不过罗娑教为了传教，很舍得花钱。”

谢深玄微微蹙眉，正好奇左右张望，诸野已经平静在旁说道：“大多是来领东西的。”

谢深玄：“……啊？”

谢深玄转过目光，终于看见了那讲经台一侧摆放的诸多蔬果，以及一筐又一筐的鸡蛋。

谢深玄：“……”

谢深玄觉得自己明白了。

这些人，和想要圣莲的他差不了多少。

没多少人是真正认真来听罗娑教的讲经的，众人所求的，不过是结束之后分发的那些物品。

至于什么信仰，什么教众。

他能得京中这么多人一日的供奉，不就是他成神之后的福气吗？

“所以我喜欢来罗娑教听讲经。”洛志极面带微笑，道，“我总觉得这些人，全都是我信仰上的知己。”

谢深玄：“……”

-

罗娑教的讲经，谢深玄实在没什么兴趣。

他觉得自己大抵是天生就不怎么相信鬼神的，而他们这一行人中，除了洛志极外，其他人显然也对这种东西没什么兴趣。

诸野今日穿着便装，他跟谢深玄坐在一处，心思却不在这所谓的讲经上，昨日小宋同他说过那些话后，他便去问了问唐练，今天想谢深玄十有八九会要来此，他还特意换了身衣服，以免被人看出他的身份。

如今他的注意全在那几名罗娑教讲经的教徒身上，全然未曾去听他们说了些什么，只是过了一会儿，他忽而听到身边的谢深玄发出一声冷笑，匆匆回神，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便听谢深玄与洛志极道：“这就是他们的教义？”

洛志极听得津津有味，不住点头，道：“是啊，很有意思吧。”

谢深玄：“戒条之中，第一就是不拜偶像。”

洛志极点头。

谢深玄：“他们的神，不算是偶像吗？”

洛志极：“……”

洛志极愣住了。

谢深玄啧舌，又道：“第二条是不贪欲。”

洛志极：“嗯……”

谢深玄指向讲经台下摆放的诸多蔬果鸡蛋，问：“那算不算是贪欲？”

洛志极：“呃……神赐之物……不算吧？”

“哦，这样啊。”谢深玄平静说道，“看来他们的神，对自己设立的标准不太一样啊。”

洛志极：“……”

谢深玄：“不会吧，真的有人信这种东西吧？”

洛志极：“……”

谢深玄：“他们神自己做不到，怎么能要求信徒做到呢？”

洛志极：“……”

谢深玄又摇了摇头，说：“算了，回去吧，这热闹也没什么好看的。”

小宋不住点头，说：“对对对，这种东西，都是在胡说八道。”

诸野却看向了显然对这教派很有兴趣的洛志极。

洛志极怔怔看着谢深玄，仿佛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一般，半晌才回过神来。

“先生，你说得对。”洛志极认真点头，“我今天就退教。”

诸野：“……”

谢深玄微笑着带着洛志极站起身，正要穿过人群，朝外走去，却又见得一名身着罗娑教教徒服饰的西域人朝他们走来，带着那种怪异虚伪的微笑，与洛志极打招呼。

“哦，小洛。”那人笑呵呵说道，“泥有两天妹有来了。”

洛志极冷淡点头。

“教主来了京城，嗦想要见一见泥。”那胡人很是热情，显然很为洛志极有如此机会而感到高兴，“泥跟我过来叭。”

诸野微微一惊。

他们潜伏进罗娑教的玄影卫，至今还没有见教主的机会，倒不想他们这么过来一趟，机会就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诸野看向洛志极，正要暗示洛志极接受这个机会——

“不必了。”洛志极说，“我打算退教。”

诸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