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京中一霸

前往南城兵马司的路上, 气氛显得有些沉重。

谢深玄想着陆停晖之事，有些忧心忡忡，无心与人谈笑, 而小宋心情复杂, 觉得自己的仕途大概真的要彻底中止在此处了, 得罪指挥使可能都没有这么严重。

他根本不敢想谢深玄今日回去之后，究竟会写上多少封折子来骂皇上，而这里的每一封折子内……都将有他的一份功劳。

他越想越觉得可怕，这玄影卫的活干起来又累又令人难受，他不想干了, 他现在就想辞官回家。

三人之中, 只有诸野的心情还算不错, 他终于知道了谢深玄心中的想法, 现在又有了能帮助谢深玄的机会, 今日显然是他这段时日来难得的好运气，他应当好好珍惜。

于是到了南城兵马司外时，不必谢深玄多言提及, 诸野已先一步去与兵马司内的人打了招呼, 一路直接将谢深玄带到了南城兵马司的林指挥面前, 而后便在一旁坐下喝茶, 面无表情等着两人将事情谈完。

谢深玄却并未立即开口。

他现在的心情实在有些复杂，从诸野带他进入这南城兵马司起, 他就清楚看见每一个看向他的人头上都至少顶着一句对他的辱骂, 那可比玄影卫们头上轻描淡写一句“该死的”要刺目上许多, 还有一部分人, 头上几乎都要骂出花来了, 那些字反复翻动交替, 看得谢深玄眼睛疼。

他未曾想过自己竟然如此招人厌恨，而相较之下，玄影卫越发显得温柔热情，不过是骂一句该死的谢深玄罢了，那甚至还不是他们自己主动骂出来的，那不过全都是皇上的过错。

他又抬起眼，看向了面前的这位林指挥。

林指挥也正紧张看着他。

谢深玄：“林指挥，谢某今日来此——”

林指挥：「啊这就是那个挨千刀干倒两任指挥的谢深玄好可怕啊」

谢深玄：“……”

林指挥：「我一定要谨言慎行争取多在指挥的位置上待几天，逃过谢深玄的恶毒诅咒」

谢深玄：“呃……”

他好像的确是靠着折子弹劾下来过两名南城兵马司的指挥，可那也是他们尸位素餐在前，就懂得欺压百姓，那分明就是他们活该，与他又有什么关系。

至于眼前这名林指挥，若他记得没有错，林指挥的风评好像还算不错，也的确好好整顿了一番南城兵马司，年轻武官做到眼下这位置上，已经实属不易，若没有再出什么大问题，谢深玄并不打算写折子骂他。

可此时此刻，林指挥的头上还在不断往外冒字。

「我家中还有父母需要供养，我真的很需要这个俸禄。」

「谢深玄太恶毒了，世上实在很难见这般邪恶之人，诸大人为什么要把这种恶毒的男人带进我们这儿来啊！」

「听说诸大人与谢深玄关系暧昧，唉！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这个狠辣的谢深玄，除了脸简直一无是处，没有任何优点，太可惜了，诸大人，这就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吧！」

谢深玄：“……”

谢深玄大为震撼。

他还是第一次在一个人头上看到这么密集的字，而且什么叫做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他是牛粪，等等，诸野是花？诸野？花？

谢深玄飞快回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喝茶的诸野，极为惊异地咽下一口唾沫。

什么鲜花，这得是食人花吧。

林指挥终于战战兢兢开了口，道：“那个……谢大人……您有何贵干啊？”

谢深玄这才回过神，他人毕竟不知道他能看见这种东西，眼下他应当将注意放在陆停晖一事上，他便只好先放下心中的迷惑，开口道：“谢某来此，所为的是谢某的学生。”

林指挥似乎对此事有所了解，太学生当街醉酒闹事实在太过少见，他听下属提了一句，具体内情他却并不清楚，他可没想到这人会是谢深玄的学生，而今听谢深玄如此说，林指挥竟还抖了抖，惊恐不安看向谢深玄，头上跟着又蹿出了一堆字迹。

「怎么回事那个人原来是歹毒谢深玄的学生啊！怎么就惹上这多么大的事了，早上黄历说得对，今日我果然不该出门的——」

谢深玄咳嗽一声，竭力忽视此人头上的字，道：“我听闻他在街上醉酒闹事，却不知他究竟做了什么——”

林指挥：“没什么没什么，喝了点酒而已，每天都有人喝酒，不是什么大事的。”

谢深玄：“……”

林指挥似乎竭力想要挽回自己在谢深玄心目中的形象，生怕自己成为被谢深玄扳倒的第三位南城兵马司指挥，既然那人是谢深玄的学生，他便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哪怕人已经被太学带走了，他当然也要好好表一表态。

“您放心，这种事，我们每日都要遇见不少。”林指挥认真说道，“当然，我知道太学规矩森严，也许会对高徒有所惩罚，不过谢大人，您放心，待今日我忙完公务，一定会去太学拜访，为您的高徒说一说情。”

谢深玄：“……”

谢深玄抬起头，看向林指挥的头顶。

那儿正滚动着一行大字。

「啊啊阴毒的谢深玄狠心的谢深玄我要养家我要养家我真的很需要这个俸禄」

谢深玄又低下头，看向林指挥满怀着恳切和祈求的神情。

他忍不住了。

“林指挥。”谢深玄皱起眉，道，“你这样说，我就有些不认同了。”

林指挥：“啊？”

诸野放下手中茶盏，觉得自己仿佛已看见了此事的结局。

“你既是兵马司指挥，遇到这种事，当然需要秉公处理。”谢深玄叹了口气，“我有些失望。”

林指挥：“我……不是……等等……”

谢深玄还要说话，诸野却轻轻敲了敲桌面，及时打断了两人的交谈，道：“深玄，时间不多，还是先谈正事吧。”

他几乎强行将谢深玄扯回了正题，林指挥不由朝诸野投向万分感激的目光，而同一刻，谢深玄却又看见林指挥的头顶冒出大字，带着万分感慨，先狠狠夸赞诸野，再想不明白，诸野这么好的人，怎么会与谢深玄这样的恶人扯上关系。

谢深玄想，诸野说得没有错，如今最重要的，还是陆停晖。

他不该再分心到其他事情上，他便强行装作不曾看见林指挥头上的字，干脆问：“我只是想了解一下当时的情况。”

林指挥惊慌点头，道：“当时我并不在现场……”

谢深玄：“当时的巡城官军可在此处？”

林指挥连忙让人去为谢深玄寻那两名巡城官军，而后万般局促不安坐在原处，等了许久，才见一名巡城官军匆匆过来，说是另一人已下值回家了，而今只有一人还留在此处。

这名官军显然对陆停晖印象深刻，他虽然也想骂一骂谢深玄，可却又想给指挥和诸野面前留下一些好印象，因而他并没有什么出格之举，只是老老实实回答谢深玄的问题，道：“那姓陆的书生喝多了酒，在路中赖着不走，挡了好多人的路。”

谢深玄：“他没发酒疯？”

“发了。”巡城官军说道，“很严重。”

谢深玄最不愿看到这样的结果，他不由吸了口气，有些勉强，道：“打伤了几个人？”

可不想那巡城官军一愣，还有些讶异，道：“没有打人。”

谢深玄：“啊？”

“他就是喝多了，坐在路中间，嘤嘤嘤哭得老伤心了。”巡城官军露出万般不解的神色，道，“谁上去劝他，他就抱着谁哭。”

谢深玄：“……”

“小人赶过去时，他正抱着一名大娘嗷嗷大哭。”巡城官军小心翼翼道，“起初我以为他是……是耍流氓……”

谢深玄点了点头，示意此人继续往下说。

“可我与老李要将他拉开时，他忽而便换了目标。”巡城官军微微闭上眼，仿佛想起了什么可怖之事，道，“扯住了老李的腿，死也不肯撒手，那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倒像是遇见了什么惨绝的事情。”

谢深玄：“……”

“我去劝他，他就抱我的腰。”巡城官军有些惊恐，道，“我们也没有办法，只能将他带回来了。”

谢深玄：“……”

等等，这就是陆停晖的撒酒疯？

什么人也没打，就在路中间抱着人哭了一天？

“回来之后，老李觉得很奇怪，又回去问了问。”巡城官军还在继续往下说，“听说这小子家贫，在附近的酒肆内做些零工，今日不知怎么就喝醉了，发起疯来，实在有些吓人。”

谢深玄：“……”

谢深玄勉强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

他虽是安心了一些，却又难掩心情复杂，甚至看着眼前几人时，他还有些不想承认那是自己的学生。

他又问了酒肆所在，想着既然都出来了，不如再去那地方看看，而后便起了身，正要与林指挥道谢，诸野却比他还要快上一步，道：“今日之事，多谢几位。”

谢深玄一愣，未曾想到诸野会替他道谢。

林指挥急忙道：“诸大人有事，林某自然赴汤蹈火。”

“赴汤蹈火倒是不必。”诸野客气同林指挥行礼，道，“今日还有要事，先走一步，若有空闲，再请林指挥小叙。”

谢深玄：“……”

谢深玄觉得有些古怪。

他以往觉得诸野为人古怪，难以相处，可现今看来，诸野似乎只有在面对他时，才显得有些笨拙。

许是诸野太过在意，也可能是太过紧张，这才说不好话，而如此一想，他竟还觉得心中有些难以言明的古怪情绪。

他摇了摇头，实在理不清那感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而后抬起头，一眼便看见林指挥头上正飘着一行大字。

「可恶啊！这么好的诸大人！怎么就便宜了谢深玄那个京城恶霸呢！」

谢深玄：“……”

啊？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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