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森太一是个很讲究逻辑性的人, 驱使着每个人前进的是个人逻辑的判定,分析对方的性格、背景和思维模式,将自己代入其中, 得出的模拟结论往往很接近真相。
也就是所谓的共情推理。
但他在小林雪奈身上,无法从对方的行为模式中寻找到逻辑性。她的做法实在匪夷所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社会定位, 社会中扮演的角色就等同于人本身存在的意义。
不管是什么样的人,都会追求生命的意义, 即便是那些嘴上嚷嚷着无所谓, 甘愿将自己缩在壳子里的胆小之辈,也是渴望着自己能够被认同, 被在意。
这是无法磨灭的人性意识。
可小林雪奈呢?她的动机是什么?她的目的是什么?她想要获得什么样的收益?这些都无从查证。
她的目的是成为推理小说家么?不是。她的家里并没有有关推理的专业书籍, 作为一个新人,连最基本的指导写作书籍都没有, 她甚至不爱看书。
她的目的是波本么?应该是。她曾经挑衅过, 可又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她放弃,就像是玩游戏卡在了某个难关,就先放在一边, 等过几天闲下来了再挑战。
她想得到什么?她甚至不在意自己这个身份,可也没有任何的渠道可以让她在抛弃现有身份之后, 用另一个自由人的身份继续在社会生存下去。
她对波本的挑衅,犹如一场自杀式的袭击。就像是期待着波本杀掉自己一般。但如果她的目的是自杀的话……她的身上找不出一丝渴望死亡之人的痕迹。
人是怕死的。不管是再坚毅的人,也都会惧怕死亡。战场上随时做好牺牲准备的战士, 在那一刻来临之前, 也会忍不住露出胆怯。
这是作为生命体的本能。但小林雪奈没有。
她没有开口, 就像是哑巴一样。明明南森太一并没有说到什么敏感的话题, 甚至故意留给了对方可以反驳的漏洞, 作为一个正常思维的人类,第一反应应该是辩解,是否认也好是肯定或者咒骂、寻根究底的询问、自怨自艾都行……她都没有。
就好像是放弃了一样。
“你不怕死?真是有趣。”南森勾起嘴角,继续用粗粝得听不出本音的声音说着。“我不讨厌硬骨头。”他随手抓起旁边炭盆里,在炭火中炭烤的铁夹,上面是一个烧红的烙印,说着,“希望待会你还能像现在一样嘴硬。”
小林雪奈心情很平静,毫无波澜。
她是被打晕之后带过来的,她被吊了起来,一开始绑架犯并没有给她蒙上眼罩,她看清了这个房间里有什么东西。光是让人看一眼就觉得毛骨悚然的诸多刑具,就好像是在刷新并填补刑讯相关的知识面一样。
这是一种精神上的拷问。
让她看清了房间里有些什么,再蒙上眼罩,等过一段时间了,有个人会过来给她行刑。非常专业的审问手法,如果面对这种心灵拷问的不是自己,换任何一个人来已经先自乱阵脚。
是的,如果不是自己……
小林雪奈心里落下了两行眼泪。因为她知道自己如今的淡定,是被千锤百炼出来的。作为一个从横滨场过度到柯学场恰饭的人,无人知道她曾经经历过何等惨事。
选择横滨场的人能够随机抽取异能,自然了,这些异能不可能是那种日天日地的大佬级别攻击异能,无一例外都是辅助系。关于这一点限制,做着汤姆苏玛丽苏美梦的玩家除了日常咒骂齐木空助之外,没有其他办法。
小林雪奈在横滨场见过了无数风风雨雨,她曾经被天降的建筑物砸死、被火烧死、被卷入车轮中碾死、被乱枪打死又或者被卷入火拼之中炸死……
哦,甚至还被自己的异能体杀死。
除此之外,她先后被黑手党、军警或者其他国家的组织抓起来严刑拷问。
而像这次南森太一这种话术……不好意思,有一次面试某个侦探社的时候,一个眯眯眼名侦探说的话比你更加暴击!
她已经不是普通人了,见识过无数次地狱的人,对死亡无所畏惧!
甚至早在自己被捕的那一刹那,她都已经做好咬舌自尽送自己出局的心理准备——才怪,咬舌自尽这种不科学的东西只存在于小说,现实里是死不掉的!
所以来吧!抓紧点!老娘可是欧皇,这次出局了大不了再抽一次,还是一条光明磊落的好汉!
顶多就是感慨一下——这么乱来的这个场地,竟然还有NPC能够看穿玩家OOC的么?!这是哪里来的高级NPC!是隐藏大佬吗?!
终究……还是自己小看了这个游戏场。小林雪奈痛快的吸取了这个教训。
琴酒见南森出来,有些意外:“死了?”
“不用试探我,琴酒。”南森走过去,拿起放在桌子上的一个空杯,给自己倒了半杯红酒,轻轻的晃动着酒杯,看着酒液摇曳,他低声说,“我的手不能弄脏,你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会被派来的,不是么?”
作为乌丸莲耶安插在警界的最后一张底牌,他的形象必须是没有一丝污点的光伟正。就连作为二把手的朗姆都没有见过他的真面目,而对首领忠心耿耿,不可能背叛的琴酒,就是为了解决一些他自己不能处理的脏活,才会派过来。
他那位养父可是怕死得很,犹如躲在水底深处的蛞蝓一般,排斥着阳光,就像是见光即死的吸血鬼一般,只能够躲藏在阴暗处偷偷摸摸的行事。
这样的人他很是看不起。
但这条命是对方给的。他没有选择。
不过乌丸莲耶有一个对南森而言最大的优点,就因为自己见不得光又生怕哪一天会暴露,而需要做更多的先手准备。这样过度谨慎小心的人,反而给了他人钻空子的机会。
所以对南森提出,让自己成为组织外的特例人员,成为他安插在光明处最深的底牌这个建议,乌丸莲耶接受了。
不仅接受,还尽数配合。南森太一爬得越高,能覆盖影响的面越广,对乌丸莲耶才是最有利的。
这张底牌的作用,就是不管查个底朝天,南森太一永远是最干净的那个。
但同时,正因为没有一丝一毫的污点,即便是乌丸莲耶的身份有一遭败落,他也能脱身。
琴酒嗤笑一声:“脏的东西永远是脏的,不会以为自己待在阳光底下,一副光鲜靓丽的样子,就忘记自己的本质吧。”
南森仰头,将红酒一饮而尽。并没有反驳琴酒这句话,也没肯定他的这句话。
——谁知道呢?
——至少比起潮湿发臭的阴暗深处,向阳处温暖得让人不舍抽身。
——他可不是那种甘愿被摆布的人,就算骨子里是个恶人,装也能装出一辈子的冠冕堂皇。
“我听说你最近做了不少大事。”琴酒把玩着手里的枪,一颗颗的将子弹塞了进去,这个过程很缓慢,就像是死神的脚步一步步的逼近。
南森的表情纹丝不动。
琴酒:“你还真的准备将米花町打造成一个伊甸园?将所有的罪犯抓起来,嗯?”
“琴酒,我劝你一句话,专业人做专业事。”
咔嚓一声,枪口对准了南森的右眼。
南森不闪不避,从容的说道,“米花町算是组织的第二个大本营,虽然有水越浑越容易浑水摸鱼的说法,但水越清澈……就算出现了一两个墨点,也能够在旁人察觉不及之前被水流冲散稀释。”
琴酒:“……”
“你也觉得那些侦探很碍眼吧,以组织‘小心行事’的作风,不能将那些侦探赶尽杀绝,只能够像是过街老鼠一样,被动的避开。这样有什么意思呢?”南森勾起嘴角,“表面上是侦探的插手让日本警方蒙受更多的污名,失去了公众的信任,真实情况是……侦探插手得越多,警方的影响力就越小。”
他抬手,抓住那把枪,琴酒没有开枪,而是任由着南森将枪取走,只听到一声轻微的响动,琴酒只觉得眼前一花,那把枪就被拆得七零八落。
刚塞进去的子弹,从南森松开的拳头中,一颗颗的掉落在地上。“相反的,警方的威信力越高,借由着我这个身份……能做的事情就越多。我在警界的威信力越高,效果也是同理。”
掌控力越大,话柄权就越高。那他能做的,就不仅仅是浑水摸鱼那么简单,顺水推舟,在这艘共沉沦的船上,塞进一点东西,挪掉一点东西……反而更容易。
琴酒切了一声,道:“滚吧。”直接下达了逐客令。
“不要这副表情,我以为我们是朋友。”南森打起了感情牌,“好歹认识这么久了,你还带过小时候的我,就连我的枪术、格斗术,也是你手把手教出来的。”
琴酒瞥了他一眼,就像是在看一只烦人的跳蚤。“我会记得去你坟前撒一泡尿的,小鬼。”有简单的路不走,偏偏走这种黑白两道夹击的钢丝线路。
稍一不慎就会坠落深渊,旁人连伸手救助的机会都没有。但也就是这种人,让琴酒怎么都讨厌不起来。
——谁会和一个短命鬼计较那么多。
“听起来真恶心。”南森失笑道,“那我会努力一点,比你活得长久。”似乎刚想起来,说道,“里面的那个可以处理了,我没有拷问她,没有必要,她什么都不会说,也不一定知道什么有用的东西。”
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骨头硬不一定会引起敌人的兴趣,还会招惹来一劳永逸的杀身之祸。至于后面会不会招惹来什么麻烦……人总是要向前迈进的,挡路的……除掉就好了。
如果被除掉的是自己,也不过是技不如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