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波又起。
西云莲站在云端,低头看着海上那座将要被淹没的岛屿。
她身上穿着一身淡红色的铠甲,铠甲上烙印着一朵朵红莲。
红莲绽放,鲜艳如血。
而那岛屿周遭,一条条真龙游走于深海中,除却真龙之外尚且有诸多龙宫龙属,或鱼虾大妖,或海中大魔。
元气被搅动起来,升腾入云端,继而在云端凝结成为水珠坠落下来,落在这座栖居着数万人的岛屿上。
岛屿安然已久,今日岛屿周遭却有狂涛起,阵阵狂涛配上淅淅沥沥的大雨,再加上云端、海中若隐若现的大妖踪迹,这座岛上的人们也俱都心惊胆战。
他们聚拢在一起,恭恭敬敬朝着岛上的龙王庙敬献祭祀。
岛上出产并不丰厚,却在这龙王庙中敬献了三畜三牲,这海岛上的老族长带头跪伏下来,祈求龙王息怒。
西云莲头顶的龙角如同珊瑚,她站在云端风雨中,却不曾去看那龙王庙前聚集的众多生灵,而是看向岛外的深海。
深海里,一座巨大的血色阵法已然构筑成型。
那阵法中隐约可见磊磊的白骨,也可见有几条老龙正在阵法正中央盘踞。
这些老龙龙躯上也泛着赤色,他们的鳞片也掉落了许多,龙眼中黯淡无光,獠牙也早已不再那般锋锐。
龙,也会垂垂老矣!
也许在过往的岁月中,这几条老龙也曾经搅动风雨,也曾经纵横天地,可后来他们逐年老朽,甚至将死。
这些将死的老龙盘踞在阵法中,偶尔抬眼,目光直直穿过厚重而又黑暗的深海,又穿过海上的风波,落在云端的西云莲身上。
西云莲乃是西云海大龙女,她也是西云海的希望。
“龙王慈悲,而且终日盘踞于那珊瑚上,早不再理会龙宫事宜,若无大龙女接掌龙宫,若无大龙女铸造的这些血祭阵法,哪有你我这些老龙的苟活?”
一条老龙张嘴,吐露人言,巨大的龙口中冲出气流,让这黑暗的深海多了几许激流。
另一条老龙缓缓睁开眼睛,她声音老朽,望向西云莲的目光却也有崇敬。
“大龙女刚刚诞生于陆上时,你们这些老龙可是将其视为异种,我还记得那一日也如今日这般风雨交加,群龙前去迎接龙王,却也见到了大龙女出生。
那一夜,群龙只将半龙半人的大龙女当做龙王的消遣,因为终有一日,她们母女会被龙王放逐。
却不曾想,一去百年时间,龙王日渐消沉,大龙女却扛起了西云龙宫的重担,若无大龙女,我们断无生机可言。”
“便是你我皆有走眼的时候,这又算得了什么?”又有一条老龙回应。
数条老龙盘踞如此,彼此交谈。
又有一条沉睡的真龙猛然间睁开眼睛,两只眼中的光芒便如同催死的妖光,直直落在那岛屿上。
“怎么……还不开饭?”
岛上岛民正在虔诚的祭祀龙王,祈求海中的真龙护佑,让这海上的狂潮停息。
而海中的群龙却将他们看着饭菜,正以龙目注视着他们,便仿佛注视一根根稻草。
西云莲要比海中群龙来得更猛烈些。
她身上倒映着赤色的光芒,而她身旁又有一位虚影若隐若现。
那虚影颇为健壮,躯体只怕有八尺长短,站在西云莲面前,也就越发高大了。
这虚影面容模糊,隐约可见他头顶上也长着龙角,龙角周遭萦绕的全光来的更加璀璨些,流转出的气魄也更加浑厚。
“这一座岛屿其实颇为有趣,那些岛民们竟然在岛上开垦出水田,又不知从哪里引来了稻米。
若是再长上二三年,岛民们除了鱼虾之外,应当还能更富足些。”
西云莲声音纤细,徐徐开口。
一旁的虚影微微一笑道:“听说大龙女平日里鲜少待在西云海龙宫中,反而是乘着海波游走于西云海大大小小的岛屿,与海上的岛民混迹在一起。”
西云莲沉默一番,忽然转过头来,注视着虚影道:“使者,我身上流淌着人的血脉,与这些岛民混在一同,会令我自在许多。”
被西云莲称为使者解下腰间的酒壶,喝了一口,随意道:“却不曾想这些散落在海上的岛屿,反而成了几座龙宫的珍宝。
这些岛上的岛民数量并不算多,可却也无人管辖,一群浪潮前来便能冲死七八成,那些岛民们也只会以为这是天灾,大伏那些大人们也不会理睬,倒是给了几座龙宫一线生机。”
“不过令我意外的是,大龙女生母来自陆上,平日里与这些岛民厮混,却还能亲自构筑血祭阵法,以这些岛民为养料。”
这虚影说话。
西云莲却猛然转过头来,直视着那使者道:“我的父亲乃是西云海龙王,是大伏五方龙王之一,灵潮时也曾登临第八境,即便是如今也孕育星宫,乃是天下绝顶豪雄。
我身上流淌着他的血脉,他既然信任我,将这偌大的龙宫交给我,我自然要还他一个繁盛的西云海。”
西云莲说到这里,又转过头去看向那小岛:“母亲在我小时候,便与我说过做人的苦。
上有大人们层层盘剥,下有草民们互相厮杀,绝大多数人……太弱了也太多了,他们血脉天生孱弱,无法感应元神,无法修出气血,便如我身上的人血。
这些年我一路走来,也曾遭受无数龙属冷眼,正因如此我才总想着奋力攀登,登上高峰,让五方海中的真龙贵胄仔细看一看。
我西云莲身上所有人属血脉,可我……却是一条真龙,我身上的龙属血脉才是主导。”
西云莲黑发飘扬,铠甲上那一朵朵红莲几乎绽放开来,流淌着血色的流光。
她身上浓郁自己的血腥气弥漫着,眉心中竟有一颗血珠若隐若现。
那血珠联通着西云莲的元神,聚拢着如海一般的元气,令这位大龙女竟然丝毫不弱于太冲海大太子。
那使者听闻西云莲的话,仿佛不以为意,只是颔首。
过去二三息时间,那使者忽然想起一事,询问西云莲道:“西云龙王在河中道显出踪迹已经两月有余。
那龙宫中,法家的申不疑留下的符钱威能已尽,龙王却还不曾归来……”
使者提及西云龙王。
西云莲也不免皱起眉头。
她知道父亲放不下龙宫中那棵珊瑚树,便如同在今年的岁月里,父亲始终放不下她的母亲一般。
可是……他这一次河中道之行似乎并不圆满,据说那陆景竟然逃出升天,甚至父亲自己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未免古怪了些。
“观棋先生、九先生、十一先生俱都在太玄京中,不曾前往河中道。”
使者看到西云莲皱起的眉:“大龙女倒也不必担心,这些人还在太玄京,想来也无人有能力在龙王面前为陆景出头。”
西云莲侧头想了想,又摇了摇头,将脑海中的担忧抛出去。
事实确实如眼前这位落龙岛使者所言。
她父亲乃是西云海龙王,正值壮年,修为强盛,在天下强者之列。
他的元神若想回归龙宫,这天下又有几人能拦。
便是确实能拦住西云海龙王,还要掂量一番是否会得罪五方海。
五方海同气连枝,太冲海中尚且还有一位太冲龙君坐镇。
况且……还有落龙岛上的烛龙。
“烛龙派我前来,便是想要召伱前往落龙岛,希望等到西云海中诸事了结,大龙女亲自前往落龙岛一遭。”使者早已向西云莲说明来意。
西云莲转过头去,认真看了眼前的使者一眼,忽然道:“却不曾想名声大噪一时,被称之为神相极境之下第一人的陈龙泉,竟然去了落龙岛,成为了烛龙门徒。”
陈龙泉虚影上流光溢彩,一阵阵龙气在其中昂扬。
“修行者登山而上,若是天赋不够总会止步于高山之前。
我陈龙泉自认有几分天资,可行至神相第六重,原本以为神相第七重,也能如前六重天一般,俱都映照主相,甚至……能够谈及元相。
却不曾想,当我气血充盈如大日,当我肉身生机渐盛可以断肢而生,当我做好一切准备,想要踏入神相第七重,成就七境极境,却不曾想……我充盈气血洞观世界之争,感知到的却仅仅只是一尊大相。”
“那时我便知晓我陈龙泉的天赋,便止步于六尊主相,想要以九尊主相踏入武道大宗师之境,成就无缺肉身,还远远不够。”
陈龙泉感慨:“这天下的天骄,天资终有尽时……而这也是我登上落龙岛,寻求烛龙机缘的原因。”
虽然仅仅只是一道宝物虚影。
陈龙泉说话时,今年却可以清楚的感知到……陈龙泉踏上落龙岛之后确确实实走出了新的道路。
他身上不仅有冲天的气血,还有阵阵龙威鼓荡。
“烛龙在当今天下,乃是彻彻底底的肉身第一。
除却真武山下镇压的那头天魔,这天下无人能以肉身胜过他。”
西云莲眉头微挑,忽然问道:“便是那天戟混去一轮大日,没大伏可立帝座的重安王都不行?”
陈龙泉气息一滞,眼中忽然闪过一丝犹豫。
“全盛时期的重安王与自天上落下凡间的烛龙,肉身不知谁人更强。”
“只可惜重安王早已经气血枯竭,肉身朽坏,时至如今甚至只能够卧榻而眠,无法起身。”
西云莲点头。
“所以当今天下,烛龙乃是真真正正的肉身第一。”
陈龙泉话语至此,又感知到了些什么,旋即转头看向那深海中的血祭阵法。
阵法上的微光早已消失不见,只有暗红色的气流在缓缓流动。
气流缓缓流动,直至流入那些白骨中转而消失不见。
“不过,西云龙王亲自出手却不曾杀掉那大伏少年执律。”
陈龙泉似乎对陆景颇有兴趣,道:“大龙女,那陆景身上有些少年热血,他不喜这是血祭之事,曾著人贵论。
你就不怕往后他学有所成,提着唤雨剑、呼风刀前来你西云龙宫?”
西云莲侧过头去,看向波涛不断的深海。
那深海中,一条条真龙戏耍龙珠,诸多龙宫大妖、大魔,吞吐着元气,绽放着气血。
“若是父亲将其杀了自然最好。”
西云莲目光平静:“若他未死,能在父王手中逃出生天,其余龙王乃至太冲龙君自然会更加注意他。”
“而且……我始终在这西云海中,若他真想学那烛星山三位大神,持剑持刀来斩龙宫,便让他来。”
西云莲道:“自我端坐龙宫,统领西云海,西云龙属也有些长进,正好……看一看究竟长进了几分。”
陈龙泉哈哈一笑:“倒也不必紧张,那陆景修为精进的速度颇为惊人,可他若想要只身一人闯龙宫,只怕还要一些春秋。
天骄惹人妒、惹天嫉,他能不能活到那时尚还不知。”
西云海中传来一声龙啸。
龙啸惊天动地,西云莲朝着陈龙泉点了点头,又朝前迈出一步。
她身上忽然飞出一条血线直入深海,落在那血祭阵法上。
血祭阵法正中央那几条老龙也同样如此。
西云莲转而看向那座小岛,又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询问陈龙泉道:“往日里我听说极境之下第一人的崩山铁拳陈龙泉心忧苍生,如今怎生变了?”
陈龙泉耸动脸庞,道:“人,总是要变的。”
“这天下由不得我这等人担忧,现在我只想登天。”
西云莲颔首,又转过头去。
她不曾有丝毫动作,自那小岛周遭便有数条真龙破开海面腾飞出来,盘旋在云雾中。
他们的影子似乎宣告了那些岛民的死期。
“便如你所说,这天下太大了,无数角落中有无数人生老病死,便是俯瞰苍生的仙人,都无法全然落目。”
西云莲望着将要被海水淹没的岛屿,轻声道:“可天下间总有可笑的事,就比如那陆景竟然以执律之身颁下诏令,要禁绝天下血祭阵法。”
“天下广大,他甚至看不到天下间正在发生的血祭之事,又要如何禁绝?”
“龙泉使者……你是否也觉得这陆景少年心性,太过可笑了?”
西云莲话音落下,陈龙泉刚要说话。
恰在此时,远方骤然间传来一道雷光,烙印在虚空中。
“龙女行血祭之法,愧对体内血脉。”
“应斩之无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