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景傍晚入了太玄宫,满朝文武都在猜测圣君会如何处置陆景。
大伏死了一条八境天龙,乃是巨大的损失,尤其是北秦燃火战车陈于大伏边疆,虎视天下之时。
无论太冲龙君之死究竟有何隐情,陆景唤雨剑上终究沾染了龙血,唤雨剑剑刃上萦绕着的天龙神念也做不得假。
这般证据下,陆景私杀圣君亲自册封的太冲海龙君,哪怕斩龙者是当朝新任的景国公,结果只怕也并无那般轻易。
陆景身在太玄宫中。
太先殿里也亮着几盏灯火。
太玄京夜里暗流涌动。
有人正在写奏折、陈陆景之跋扈、言太冲龙君对于当下大伏之重。
不论因何原因,陆景杀太冲龙君,终究难逃一个罔顾大局之责。
甚至还有人猜测,以陆景、虞东神二人的修为,绝无法斩去太冲龙君纯阳元神,身后必然还有更强者。
写下这等奏折的大臣中,有人因为种种原因想要遏制一番景国公一飞冲天的势头,有人想要治陆景的罪过,也有人想要趁此机会,按灭陆景的威风。
这些人各有心念,有各有目的。
有想灭一灭陆景威风者,自然也有为陆景陈情,想要保一保陆景的人。
舞龙街上好几位敬佩陆景呼风唤雨,解河中道之厄的将军、朝中亦有许多文臣,想要在明日朝会上为陆景求情。
太子禹涿仙也如同南老国公一般亲自进宫,想要面见圣君。
又有如同季渊之、李慎这等地位特殊的人物,也都带着许多士子,写下求情书信,想在明日朝会上递给圣君。
便是这些暗流,涌动与这一夜得太玄京中。
不过短短一个时辰,不知有多少人各怀心思而动。
可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
一个时辰之后,尚且年少的十三皇子竟然亲自送景国公出宫。
驾车的人物,竟然是那一位年老的赤衣貂寺。
这个吕姓的貂寺侍奉圣驾已经数十年之久,他变得越发苍老,看似命不久矣,可满朝文武,便是柱国、将军一流都要对他以礼相待。
赤衣貂寺驾车相送,这本身便是一种讯号。
于是……原本想要在明日朝堂上狠狠参景国公一本的大臣们接到消息,怒气盎然之间带着不解,又不得不将已经写好的奏折扔入碳盆中。
大伏多的是极重的规矩。
可这些规矩再贵,也贵不过那位大伏圣君的意志。
“陆景斩去的可是太冲龙君,是大伏唯一一条天龙!”
见素府中,禹玄楼眼中中闪着莫名的光,那等光芒有些骇人,浑然不似天生便代表着见仙之姿的重瞳散发出来的光芒。
李观龙盘坐在桌案前,身上如龙之势越发旺盛,怪不得真龙在他面前亦不敢起舞。
“圣君究竟在谋算些什么?”
禹玄楼喝了一口酒,闷声道:“大伏出了这等天骄自然应当爱护一些,可为君者若只是宠溺,不适当敲打,等到陆景羽翼渐丰就难免跋扈,反而会浑身许多事端。”
“陆景说太冲龙君在九楚山上截杀于他,重安王世子虞东神曾相助于他,我原以为圣君好歹会将那虞东神也招进宫中,仔细询问一番。
却不曾想,不过区区一个时辰,陆景就由炎序皇子相陪,苍龙貂寺亲自驾车相送,出了太玄京。
路过养鹿街时,还去看了看未曾完工的景国公府。
这……未免太过放纵了些。”
禹玄楼说到这里,又重复自己方才第一句话:“死的可是一条八境的天龙!”
少柱国、褚国公听着七皇子的话。
褚国公叹了口气,道:“殿下这陆景已经成势,再不是之前那位寻常的庶子了。
而且,陆景吸引了殿下太多目光,南海道、北川道、桑槐府许多处交锋,见素府已经远远弱于东宫,这绝非一件好事。
殿下,河中道时未曾除去陆景,如今陆景回了太玄京,成了景国公,再加上他修为精进速度简直匪夷所思,见素府再想杀他只怕已难上加难。”
“殿下,与其始终着眼于陆景,还不如暂且放一放与他的仇怨,专心抗衡东宫才是。”
禹玄楼神色微变,继而嘴角牵扯出一抹自嘲的笑容。
“我生具重瞳,乃是大伏七皇子,又自认为有绝顶的天资,却不想……自那九湖陆家中跑出一个受尽冷眼的庶子,竟令我屡次败给他手。”
“甚至,我以皇子之尊亲自与他求和也被他拒绝,只要登大位,自当如同圣君一般有吞天之势。
可现在,一个小小的陆景便能令我颜面俱失。”
心机深沉,重瞳中藏着天上仙境的禹玄楼竟有些气馁。
始终不语的李观龙,此时才缓缓抬起头来。
他看着禹玄楼,问道:“殿下,你可觉得如同陆景这般的人,就真能始终留在太玄京?”
禹玄楼摇头:“此乃圣君定夺,圣君觉得他能留下,他自然就能留下。”
此时的李观龙脑海中回忆着与陆景的几次交锋,缓缓摇头。
“也许有朝一日,就连圣君也不愿让陆景留在太玄京。
到了那时,陆景并非只是见素府的敌人。
殿下不必心急,殿下杀不得陆景,陆景难道就敢杀殿下?”
李观龙平静如一潭池水一般的眼神里看不出丝毫的杀意。
“我因为观龙而踏上修行之路,一路上跋山涉水,披荆斩棘。
如今将去神关……若有机会,我亦希望能与陆景了却那几番纠葛。”
李观龙说话间,身上威势流转,竟有坚韧不拔、翻越千山之势。
他自己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眼前的山,竟然变为了陆景。
“其实,很多时候不许我们亲自动手,只需静而观之,陆景总要面临许多死劫。”
恰在此时,白发的申不疑驾驭轮椅,出现在东堂门口。
他远远望着养鹿街方向:“就如同褚国公所言,殿下莫要心急。
以陆景的性格,他身前也并非只有一座高山。
就比如……虞东神相助于他,他自然也要相助于虞东神。
而虞东神悄无声息自重安三州来了太玄京,可是想要从太玄京悄无声息归于重安三州只怕……并不容易。”
……
苍龙貂寺驾驭着马车,送陆景回空山巷时,还专门去了,想要接回青玥。
只是青玥出时,还牵着照夜,右边肩膀上濯耀罗变为小拇指大小,盘坐在其上。
一阵阵浓郁的药香,自照夜与濯耀罗身上散发开来。
一股股龙威夹杂着药香,百丈可闻。
身在中的青玥,在这一年时间里变化颇大。
她在空山巷小院时,小家碧玉,眼里始终有着不化的温柔。
可以在十一先生的书院里,她也如同书院里面的药师先生一般,身着一身白衣,手上还随手拿着一本药经,记录所得。
陆景不在的大半年时间里,青玥并非原地踏步,有十一先生这般的名师指导,再加上青玥原本的天资,如今青玥的药理造诣,已经称得上不凡。
陆景不通药理,自然不知青玥的药理造诣到了何种地步。
可是,无论是照夜还是濯耀罗,服食龙珠,再服用青玥配置的丹药,以这等丹药化去那些龙珠中的烈性、毒性、邪性,彻底将龙珠养分化为自身气血……
正是因为有青玥在,无论是照夜还是濯耀罗,又或者那一条金色蛟龙鹿鱼,就因为在这些时日里,也俱都有了增长。
“少爷,有朝一日,你若是离开太玄京,你会去哪里?”
下了马车,陆景与青玥并肩而行,先是去了一趟养鹿街上正在兴建的景国公府。
出了景国公府,二人又去买了两壶养鹿酒,这才并肩走在街上。
一如之前的许多个夜晚,青玥走在街上抬头看着天上的夜色,似乎是在仔细寻找着天上独特的星星。
陆景不知青玥为何会这般问,可他依然笑着回答道:“说不准。
倘若真要离开太玄京,我也许会去齐国找风眠兄长,去看一看那白骨宫殿。
又或者会去太昊阙,找找陈玄梧,很久之前我就曾经答应过他,要前去太昊阙找他玩耍,没想到一别将近两年,至今未曾成行。”
“除了齐国、太昊阙……也许……也许我会去重安三州,看一看那一片紫色的花海,也看一看那威震天下的骑虎军。”
陆景随意说着。
一旁的青玥却听得极为认真,她仔仔细细记下,又沉默了二三息时间,又忽然笑着问道:“有朝一日我若是和少爷分开了,那我就去这三处地方等少爷。
人间说大也大,说小也小,若青玥不死,总能等到少爷。”
陆景越发不解,转过头来看着青玥。
青玥一如既往地弯着眉眼笑着:“少爷,我为伱准备了一份礼物,再过上一些时日,便给你。”
……
回了空山巷小院,青玥为陆景洗漱之后,便自去休息了。
陆景坐在院中。
春风已远,夏日的燥热也被携来,陆景看了半天的星星,也不曾看出究竟是哪一颗星星值得青玥那般寻找。
直至夜深。
陆景突然似有所觉,他站起身来打开房门走出小院。
空山巷巷口,一位矮小的老人正背对着陆景,看着养鹿街上兴建的景国公府。
“东堂前,应该流一汪清流,太玄京的天气太干燥了些。”
陆景走到近前,那矮小老人开口。
天上微弱的星光落在老人身上,却有金银折射出诸多光华,显得有些浮夸。
偏偏那老人并无所觉,仍然对陆景说道:“院里种些紫留草,紫留草中往往能酿出元气来,那些元气对于修行自然无用,可却能养活院中其他花草。”
陆景与这老人并肩而立,道:“可惜东堂之前少了一座雄异高耸的石碑。”
老人侧过头来,看着陆景道:“你若喜欢,我可以将那大伏巨岳的石碑送给你。”
“送……送给我?”陆景有些出乎意料:“老国公,圣君赐下的石碑象征镇国之功,又如何能够送人?”
“圣君既然送给我了,那石碑的去处自然由我决定,如何不能送给你?”
那矮小老人正是南老国公。
老国公直视着陆景的眼睛:“你只需与我说一声,我便将那石碑为你扛来,立在你府邸之前。”
陆景微微摆手,正色道:“老国公因何而来?”
南老国公倒也颇为直接:“我儿南停归自幼便受病痛折磨,如今寿命将近……若有半只天龙角,也许能为他延命三五载。”
“景国公……若可以……”
“天龙角?”陆景抬头,看向被云雾遮掩的天龙白骨:“老国公自去天上摘下那天龙角便是。”
南老国公大约不曾想过,空山巷一行会这般顺利,一时之间有些怔然。
陆景会错了南老国公的意,解释道:“圣君已经定下这天龙白骨的归属,这天龙尸骨属于陆景,南老国公自去摘来便是。
只是,若用了这天龙骨,难免与五方海龙属结怨。
南老国公自行斟酌便是。”
“谁又理会那些长虫?”南老国公道:“我与我儿与你之间还有些嫌隙,说到底,是我南府亏欠于你,令你少年时受了冷眼。
今日我放下脸面前来求你,你送我天龙角,想来是看在那一柄斩草刀以及南风眠的脸面上。
无论如何……这对于南国公府来说乃是大恩,我虽年老,但自然会铭记景国公的恩情。”
陆景听到南老国公的话,却很是认真的摇头。
“南老国公,你误会了。”
陆景与南老国公并肩而立,南老国公背负双手,陆景扶着呼风刀刀柄。
“我与南风眠之间的交情,无关乎南家,风眠兄向来洒脱,也知恩是恩、过是过,我不会因为风眠兄而忘却过往的嫌隙。”
“至于那把斩草刀,我只承南雪虎的情,也与南国公府无关。”
“我之所以愿意给出天龙角,原因其实颇为简单。”
陆景话语至此,脸上浮现出笑容来:“我已与南老国公同秩,今日我给出天龙角是我宽宏大度。
而在这之后,还希望南老国公与那南家家主南停归,能亲自为我奉茶道歉。”
“当然,若南老国公抹不开脸面,也可令南雪虎前来求我,我与他交情极好,看在他的脸面上,也能免去二位的茶。”
……
南老国公带着天龙角离开了空山巷。
陆景回了小院。
原本已经休息了的青玥就坐在院中等他。
“少爷,南老国公倒是个奇怪的人。”
青玥笑道:“不过南家也算是赚的,两人奉上两盏茶,道上两声歉,便可得一只天龙角。”
陆景上前,拍了拍青玥的头:“我方才只是胡乱编凑些让他们为我奉茶的理由。”
“其实啊,南国公府真正值那一只天龙角的,还是南风眠以及南雪虎。”
青玥眯了眯眼睛,问道:“那位剑道天骄南禾雨呢?”
陆景一愣,又思索片刻,这才道:“她品性不错,在河中道时也曾助我。”
“那除南风眠、南雪虎之外,便再加一个南禾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