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宜中的话很感人,如果眼前的黄皮虎不是易冷本人,兴许都会被他骗过去,他的破绽很多,首先国家秘密工作人员就算死,也不会暴露身份,再者说杨毅的转业安置都是保密的,他上哪儿知道那么清楚。
可以确定,白宜中这个人很可疑。
但易冷并没有当场质问他,而是以虚心求教的语气,想听白总讲讲当时惊心动魄的故事。
“大家想不想听?”易冷还煽动其他人,那三个人自然鼓掌欢迎,让白总讲讲。
白宜中微笑着摇摇头:“这可不是茶余饭后消遣的故事,对英雄我们要尊重,对国家的秘密,我们要严守,心里知道有这么个人,这么回事,足矣。”
这个人嘴很严,很难套出话来,易冷放弃努力,又敬了一杯酒就出来了,此时小红正从外面迎进来一桌客人,全是男的,打扮的像南方生意人,窄腿牛仔裤,小白鞋,名牌腰带扣大logo,polo衫,夹着鳄鱼皮手包,说话广东口音。
易冷瞄了一眼,客人中一个男似乎察觉到什么,扭头看过来,四目对视,虽然只有零点一秒钟,易冷还是感到刀锋般的凛冽。
这群人不简单,但又如何呢,开门迎客,只要不在店里搞事情就是上帝。
易冷往前走,又看到一个孤独的男人坐在卡座上吃着火锅,鸳鸯锅,没有啤酒,只有一盒维他的柠檬茶,对面照规矩摆着一个黄皮虎的布偶,忽然男人的手机震动起来,他接了电话,以粤语对话。
粤语和粤语也是有差别的,这个人的粤语比较软绵,拖音多,英文多,应该是香港粤语。
易冷叫住刚从包间出来的小红,让她给这个孤独的香港客人上一瓶大乌苏。
“怎么说?”小红问。
“就说我请他的。”易冷说罢,上三楼监控室,把白宜中的名片给叶自强,让他查查这个人的老底子。
现在有很多付费软件可以查阅工商信息,一个人名下有多少企业,占股多少,有无法律纠纷,偷税漏税,都能查的清清楚楚。
白宜中所在的这家碳纤维制造公司经营正常,看不出任何毛病,而白宜中只是职业经理人,并不是股东,他名下没有任何企业。
这个名字也查不出什么来,网络并不是万能的,如果一个人刻意隐藏信息的话,比如不用微信,qq等社交软件,不用淘宝、支付宝、网银,尽量不乘坐飞机、高铁,不用自己的名字登记酒店住宿,甚至银行卡都少用,那么他的行踪轨迹就会很隐秘。
但白宜中绝对有问题,易冷努力回忆在洪都拉斯执行的任务,他记忆力原本很好,可是自打知道脑子里有瘤子,很多事就变得模糊起来,记得是记得,就是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反正那些年他的真实经历和梦境也大差不差,都挺惊险的。
他拿起手机,想给吴斌打电话,请他帮忙查一下白宜中,号码都按完了还是没拨出去,白宜中肯定不是一般人,指望地方刑警查出个所以然来不容易,还不如自己出手。
大厅里装有摄像头,但包间里没有,易冷盯在屏幕前,系统显示白宜中等人结账,然后一行人出来,易冷下楼,戴上摩托头盔,坐在踏板摩托上,用这个跟踪汽车是最便捷的,不起眼,速度快,见缝插针。
跟踪没什么难度,白宜中一行人吃完饭没安排其他节目,直接回下榻宾馆,船厂接了大订单以后,各路供应商如过江之鲫,酒店生意火爆,尤其是船厂周边的酒店更是经常订不到房。
确定白宜中等人的住处后,易冷返回火锅店,此时基本翻了一遍台了,但那个香港人依然不紧不慢的吃着,辣的一头汗,纸巾都用了两盒,他看到易冷出现,竟然挥手致意,邀请易冷过来喝一杯。
易冷坐在香港客人对面,招呼道:“南方人挺能吃辣啊。”
客人说:“我祖籍北方,从小在香港长大,我们那边也喜欢吃火锅的,不过一般锅比较小啦,对了,谢谢老板的啤酒。”
易冷说你客气了,慢慢吃,我还要去招呼其他客人。
“等一下。”客人说,“我想请你帮一个忙。”
“你想买什么特产,本地的海带很有名。”易冷答道,他还以为港客想寻找美食特产呢,没想到自己幼稚了,港客摇摇头,挂着暧昧的笑容。
“别的我可不熟。”易冷说,“那你得自己去找。”
客人说:“你误会了,我有货,你收不收。”
易冷再次摇头:“不好意思,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进口货,埃及过来的,价格优惠。”客人笑的意味深长。
“哦,什么大生意,进口冻肉么?”易冷试探道,“我们只用新鲜肉。”
客人说:“我说的不是肉,是料。”
易冷说:“别绕弯子,有话直说。”
客人说:“我手上有一批tat。”
易冷愣了几秒钟才明白过来,说你给我留个电话吧,我联系你。
客人在纸上写了一个号码,结账走人,用的是现金。
易冷让服务员别动餐具,杯子筷子都单独放起来别清洗,从前台提取客人结账时的视频照片,连电话号码一起发给吴斌,很快电话打过来问咋回事。
“我送你一个毒贩子。”易冷说,“香港来的,走私感冒药康泰克。”
“为什么找你?”吴斌有些疑惑,但并不是怀疑黄皮虎,人家能主动打电话来就说明心中坦荡,他只是单纯的好奇。
“大概有人用我的名字在外面故意惹事吧。”易冷也是瞎猜,凡事反常即为妖,总之报警就对了,不管是什么阴谋,先和警察打个招呼再说。
吴斌很重视,向领导做了汇报,说是自己的线人提供的消息,要不要跟进调查一下。
江尾市并不是毒品泛滥的地区,市局有一个禁毒大队,也只是起预防作用,至于专业缉毒人员根本就没有,道理简单,没有怎么缉,基本上有此类案件,刑警就直接办了。
这不是什么紧急的案子,只是一条线索而已,领导没有第一时间回复,而吴斌正好也在外地追逃,一时半会也顾不上这个案子。
与此同时,易冷来到江尾大酒店,走防火通道上楼,来到1010号房间门口,敲敲门,没人开门,于是他拿出一张卡轻而易举将门锁别开,进入房间。
这是香港人下榻的房间,在火锅店里,易冷坐在港客对面,透过衬衣口袋看到房卡的颜色和大致图案,推断出是江尾大酒店的房卡,直接让叶自强黑进酒店的系统,查找到一个持港澳居民来往内地通行证的住客,姓名为梁骁,并无同行人。
房间里有两个大号旅行箱,易冷戴上手套,打开箱子,里面除了换洗衣物,就是包装好的胶囊药物,盒子全拆,用塑料袋真空密封,花花绿绿的一大堆,这就是著名的感冒药新康泰克,学名叫做复方盐酸伪麻黄碱缓释胶囊。
这种含有麻黄碱类物质的胶囊,经过简单的化学转化就能变成甲基苯丙胺,也就是冰毒。
去年十二月,国家药监局发文,要求对该类药物转为处方药管理,只能在医院里开,药店购买需要登记身份证比较麻烦,更不可能大批量购买。
所以一些不法分子就盯上了境外药店,大肆扫货携带入境,每一百克伪麻黄碱能提炼出28克冰,而每粒药丸中含有0.06克伪麻黄碱,也就是说六十粒就能提炼出一克冰,而一粒药的售价才五毫港币。
房间里有体重秤,易冷将这些感冒药上秤幺了一下,有一百多斤,可以提炼出三十斤冰,市价近千万!
易冷肾上腺素急剧上升,他不是兴奋,而是恐惧,这可是杀头的罪,也许一张精密的天罗地网已经将自己包在其中,只等收网,杀人还要诛心,不但要办自己一个死罪,还要扣上毒枭的帽子,真是太狠了。
滴的一声,房门开了,梁骁走进来笑道:“我就知道你会来,喝点什么,茶还是咖啡,我来泡。”
易冷故作淡定,悄悄打开手机录音,从容应对:“梁先生好本事,这么多料怎么带过来的?”
梁骁在微型吧台前烧水泡茶,头也不回道:“蚂蚁搬家,每天香港和大陆之间的口岸要过几十万人,水客就占了许多,带奶粉的,带金器的,带手机的,多了,带一点点感冒药又不违法。”
“可是你找我干嘛,我又不做这个。”易冷质问道,“你是不认错人了?”
“哎呀不会错的,黄老板。”梁骁说,“虽然我们没见过面,但你的谨慎我是早有见识,我并没有失风,只是出了车祸,昏迷了一天,一天没联系你,你就失联,手机再也打不通。”
“你看,我在医院拍的照。”梁骁调出手机里的照片给易冷看,日期是一周前,在香港某家医院和护士小姐的合影,也许就是失联的那天。
“我们没有别的渠道,只能上来找你咯。”梁骁说。“不然的话,这些感冒药得吃到什么时候才能吃完。”
“我失联?”易冷奇道,“我手机二十四小时开机。”
梁骁说:“不是打电话啦,现在谁还用手机联系业务啊,分分钟被条子定位,我们是在游戏里联络的。”
“给我看看通信记录。”易冷说。
“ok,小心驶得万年船,验证一下也是应该的。”梁骁拿出一部ipad,打开里面某款游戏,展示和游戏好友的对话框,果然是联系进货的。
“我们在哪儿认识的?”易冷又问。
对方显然认为他是不放心,对答如流:“是在暗网搭上线的,你有需求,我有供给,合作愉快,就是这么简单。”
易冷飞速盘算着,梁骁也许是真的物资供应商,也许是警方卧底,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因为他的诚意太足了,足的不真实。
但是可以确定的是,梁骁也不认识真正的下家,他只是根据名字找上来,如果自己从一开始就坚决不认证,这事儿也许就结束了,偏巧自己又是个喜欢演戏的,见到大事临头,就习惯性的接招了。
现在可好,又是摸上门,又是盘问,在梁骁心中,绝对已经把自己当成毒枭了。
“那就继续合作愉快。”易冷说,“货我称过了,明天带钱和你交割。”
梁骁眼中闪过一抹喜色,说道:“黄老板,我这条线路是双向的,你有成品不妨给我一些,我帮你开拓市场,九龙那边我有很多朋友的,价钱你要给我优惠啦。”
易冷说:“那多麻烦,不如我派几个人去帮你建个小作坊,自产自销,你都不用北上南下的费事。”
“那更好,明天先带些样品过来好啦,正好冲抵货款。”梁骁说。
“那就明天见。”易冷扬长而去。
梁骁站在窗口,撩起窗帘一角,看着黄皮虎离开酒店,这才拿起床头的电话机,按下四个数字,响了两声,对门房间就过来两个人,和他商量了一番。
易冷离开酒店后,直接把录音发给了吴斌,很快吴斌回话:“我夜里到!”
吴斌是夜里一点钟押着逃犯从外地赶来的,这个点儿看守所不开门,先把人送回局里,马不停蹄来黄皮虎火锅找易冷。
火锅店二十四小时营业,易冷招待吴斌和几个同事吃饭,他们狼吞虎咽一边吃一边询问案情,基本了解之后,先向大队长做了汇报。
大队长在睡梦中被惊醒,这也是刑警的常态,案子来了哪有个人生活,到底是领导比较沉稳,说这是大案子,放长线钓大鱼,你们先去嫌疑人住的酒店开个房,给我盯紧了。
吴斌带着同事去了梁骁住的酒店,路上找了家小超市买了一堆泡面、红牛和香烟,这是蹲守的必备物资,来到酒店开好房间,三人进了电梯,电梯门缓缓关闭,忽然一只手伸进来,硬生生掰开电梯门,也是三个男人挤了进来。
六个人在电梯里站定,十二只眼睛互相看着,如同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平头,劲装,运动鞋,拎着购物袋,腋下夹着成条的烟,斜挎着邮差包。
短暂的凝滞后,双方不约而同的丢下东西,拔枪怒吼:“警察,把枪放下!”
然后他们发现手中持的都是九二式,就明白了,这种枪极少流入社会,只有警察才有,一场乌龙,两边都是警察。
吴斌亮出证件:“江尾刑警。”
对方也亮证:“近江禁毒支队的。”
原来这是省厅派下来的人,为防走漏消息就没通知基层民警,进了房间,吴斌问对方带队的耿直大队长,是不是盯一个在叫梁骁的香港人。
“那也是自己人,香港警务处毒品调查科的人。”耿直说,“不久前他们查货一批转口感冒药,是有人从埃及走私到香港,再从香港转内地的,把人抓了也问不出有用的信息,你知道,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毒贩子都警惕的很,狡兔三窟的,只有电话号码,连收货地址都不固定,一般是走物流叫郊区物流园,打电话凭密码接货。”
吴斌说:“那他为什么去找黄皮虎?”
耿直说:“因为收货人的手机号码,是用黄皮虎的身份证注册的。”
吴斌摇头:“不太可能,老黄我认识,梁骁联系他之后,他第一时间就向我举报了,所以我们才来的这么快,再说了,贩毒是杀头的买卖,哪有用自己的身份证登记的手机号联系业务的。”
耿直说:“万事皆有可能,有些大毒枭平时就开个家电铺子,与人为善,和和气气的,并不像电影里那样整天保镖成群,耀武扬威,这才是真实的世界,这个黄皮虎,是江尾的老住户么,是不是最近才出现的?”
吴斌一怔,黄皮虎的来路确实非常神秘,几乎是横空出世,又有一身本领,能不露痕迹的把魏波宰了,做警察就是要怀疑一切事,一切人。
“他是去年底出现在江尾的。”吴斌说。
耿直点点头:“那就对了,去年十二月十九日,广东警方出动三千警力,对汕尾陆丰的博社村涉毒产业进行围剿,还是有些漏网之鱼的。”
吴斌算了一下,黄皮虎大概也就是那个时间段来到玉梅饭店的,当时因为纵火案还抓过他,关到半夜,黄皮虎昏厥,说胡话,说的就是听不懂的南方话,也许就是潮汕话!
全对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