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 34 章

月光如流淌的溪水静静落在询问商迟谢的少年身上, 少年温雅的眉眼垂下来时，困惑中又透着几分不知所处的茫然。

听见他声音的商迟谢，仰起的脸颊露出了怔松之色。

有那么瞬间, 他以为他看到了记忆里熟悉的人，但当他仔细望去时, 对方的眉眼和相貌都不是他记忆中的模样。

阿意并不长这样，这不是阿意。

阿意要比这高很多, 眼角还有一颗小痣，气质虽然和眼前这人相似, 五官却全然不同。

“我……”

说不清是失望还是什么，他从地上爬了起来，那原本系在发后的发带也松了一些：“我不小心……闯进了这里。”

“抱歉, 我这就离开。”

他慌乱转身去推那面墙, 却发现刚才一推就跌进来的墙此时如同巨石一般难以撼动，推了好半天都没动静，反而推累到不行的商迟谢只好转头, 朝着对方干巴巴道：“我刚才是从这里进来的, 但是现在……好像出不去了。”

殷何意不说话, 只垂眸望着眼前刚有青涩轮廓的少年。

在这之前，他已经站在这个地方凝视着这面墙壁有一段时间。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站在这里，但只有站在这里, 望着这面墙壁，他才能得以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挣脱出来, 获取短暂的宁静与解脱。

他一直站在这里，望着这面墙, 偶尔会觉得下一刻有人会推着墙跑进来, 莽撞地撞入他怀中。

但这怎么可能呢？一面高高的没有任何缝隙的墙, 怎么能被人推动？

在他自嘲自己天方夜谭的想法时，却真真切切有人推开了面前的墙，跌到他的面前来。

望着眼前藏不住惶然的稚气少年，殷何意枯寂的内心悄然泛起了一点柔和怜惜的涟漪，他来不及去捕捉什么，只伸出手，手指轻轻擦过商迟谢脸颊上那被灌木枝桠刮出的伤口：“你受伤了……”

“疼吗？”

听到他的询问，商迟谢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他方才不觉得有什么，只手擦过去带起来的灼烧感方提醒了他受伤的事实。

“还好。”他放下手，轻声道。

殷何意问他：“你是来参加宫宴的客人吗？”

商迟谢点了点头。

“哪一家的？”

“商家。”商迟谢不知道他问这个做什么，局促地回着他。

商家——

这次来王宫宫宴的，只有一个商家。

商家有三个孩子。商家长子商云深已经分化了，眼前的人还没分化，商家幼子商迟归是金发蓝瞳，眼前的人是黑发黑瞳，还有尽力掩饰却又掩饰不住的怯弱。

刚从无色城被寻回来不久的商家二少爷，商迟谢。

商迟谢不知道对方已经在锁定他的身份，他垂眼了一会儿又忍不住抬起眼，悄悄觑着面前穿着白色衬衫的少年，到底还是鼓起勇气问：“你是王宫里的人吗？”

殷何意刚想说出自己的身份，唇瓣才张开，意识到说出来可能会吓到对方，抿唇一笑：“我也是客人。”

客人，这样的身份说出来明显让商迟谢松了一口气。毕竟他还真怕自己冲撞了什么王族人物，给商家招了麻烦。

眼看他松了一口气，殷何意觉得自己隐瞒下来果然是正确的选择，他的视线重新落回到稚气少年脸颊上的划痕上，转身道：“你跟我来吧。”

是要带他出去吗？商迟谢立刻抬起脚步跟了上去。

但跟了一会儿他就觉察到什么，停下脚步，仰头看着精细华丽的宫殿：“我们……不是要出去吗？”

为什么会要走进这个宫殿里去？

殷何意回头望着他：“不先将你脸上的伤口处理好吗？”

“不、不用。”商迟谢连忙拒绝：“只是一点擦伤而已，没必要为我……”

他话还没说完，殷何意伸出手拉住他的手，朝他微微一笑道：“你这样回去宫宴的话，被商夫人看见，商夫人会很担心的。”

商家对于帝国来说是重要的存在，关于商家的信息，殷何意了解得再清楚不过。

商历行对这个回来的孩子并没有什么感情，反倒是那位商夫人，爱子重归，珍惜疼爱得不行。

那句没必要这么为我费心被吞进了喉咙里去，商迟谢任由对方牵着，进了华丽的殿中，一边走他一边看，惴惴不安道：“这个地方，我们进来它的主人不会生气吗？”

“主人是我朋友，他不会生气的。”

“哦……这样。”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又走了几步，他忽然停下来，晃了晃脑袋。

“怎么了？”殷何意回头望着他。

商迟谢：“我有点、头晕。”

这个宫里的摆设，每一样都奢侈华丽得过分，珠宝黄金在这里是最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而他走在这样的地方，却总隐隐约约觉得有几分熟悉，这种身体感官的自我冲突让他身体非常不舒服，他在这里……感到格外的不自在。

只是这不自在在望进少年柔和的眉眼中一下就沉寂了下去。

“现在没事了。”他不好意思道。

少年拉着他走过头顶垂着宝石灯的宽面地砖，又拉着他走过迂回长上的转梯，中途侍女讶异看着他手里拉着的人，只她们知道这位刚回宫不久的王储不喜他人说话，便沉默着没有说什么。

推开了一道门，殷何意让商迟谢坐在床上，去取了医药箱，打开拿出碘伏和创口贴，想要给商迟谢处理脸上的伤口。

他如此细微贴心，商迟谢局促不已。

毕竟他们只是陌生人的关系，对方待他这样好，他难以承受。

“我自己来就好了——”他从殷何意手中拿过碘伏和创口贴，想自己动手。

殷何意收回手，也不勉强：“好，如果不方便的话，可以让我帮忙，我去给你拿镜子。”

商迟谢点了点头。

殷何意取了一块镜子端在手里，让商迟谢自己照着弄，商迟谢知道自己一紧张就粗手粗脚的毛病，便格外的注意，他小心沾了一点碘伏将脸上的红痕擦了擦，又小心贴上创口贴，处理完后放下手对殷何意道：“好了。”

只他虽已经足够细心，贴的创口贴边上还有一点褶皱。

殷何意朝他的脸颊伸出手，在商迟谢略显躲避的后倾动作里，他的指腹按在那点褶皱上将褶皱轻轻抹平，顺手将商迟谢凌乱的发也一并整理：“好了。”

“我送你回露天大厅去吧。”他温温和和道。

“谢谢。”商迟谢抿唇，低声诚恳道谢。

殷何意恍惚了下，只觉得这句道谢格外的戳入心窝，让他的心都软成了水一般，他望着商迟谢，唇边绽放出一抹极其温柔的笑靥：“你是商家二子，商迟谢，那我以后叫你谢谢罢。”

商迟谢抬头，神色在那么刹那露出了错愕惊诧来。

“怎么了？不行吗？”殷何意不明所以地问他。这个称呼，有什么问题吗？不喜欢？

“你若是不喜欢我可以……”

“不……没什么。”商迟谢低下头。

只很久以前，也有那么一个人叫他谢谢，那人是这世界上待他最好的人，后来却没有了踪影，再也找不到。

“可以这样……叫我的。”

……

商迟谢跟在殷何意身后离开了宫殿，此时距离宫宴开始还有一段时间，殷何意并不着急，步伐从容缓慢。

他带着商迟谢绕过一个路口的转角，抬眼见一群人正一边找寻什么一边走过来，想了想，回头看着跟在自己身后低着脑袋的商迟谢：“他们来找你了。”

商迟谢抬起头来，正看见最前面的商迟归商云深。

他看到商迟归商云深时，商云深商迟归也看见他。

“二哥！”商迟归急促跑过来，直接忽视掉了商迟谢身旁站立的殷何意，抓着商迟谢的手一脸着急：“你跑哪里去了，让我好一顿找！”

“我……”商迟谢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被商迟归叫来一起找人的王宫卫兵们见到殷何意，脸色一变，纷纷谦恭的弯下腰将手放在腰腹间，低下自己的头颅：“见过王储殿下——”

这一片呼喊，仿佛出鞘的利剑，一瞬间狠狠穿透了商迟谢的胸膛，令他的脸颊失去所有血色，苍白得宛如死僵。

什么？

他听错了吗……

王储……殿下？

他已经被商迟归拉出好一段距离，却还是回过头去看殷何意，月光下温顺的面颊僵硬如一块化石。

殷何意正站立在不远处，眉目温和舒雅的看着商迟谢，唇边还带着笑意，只商迟谢回头望他的神色叫他的笑意凝滞，他以为是自己的身份让商迟谢害怕，出声解释道：“抱歉，我之所以隐瞒你，是担心你知道后害怕，绝对没有戏弄的心思。”

商迟谢已经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了。他此刻的脑子满是混乱，就好像一团结了冰的线团拧在一起，连化都化不开，更谈何梳理。

他前世没有见过王储，可却知道自己的结局多多少少离不开那位王储的手笔。

假少爷真相暴露、殷千星来找他合作、被投入金西监狱，甚至在金西监狱被射杀……这一连串的经历，都只是执棋者手下安排好的剧情，在他们眼中，他只是一个棋盘上最易操纵的傀儡，不需要多做些什么，就能按照他们所算计的一步步迈入深渊不得脱身。

王储、林息、商迟归、商云深——

他忽然旋身看向周围，只觉得自己置身于一处岌岌可危的悬崖顶端。

而四面八方涌来无数双手，蠢蠢欲动要将他推下去，让他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