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小虎子丢下手里刚捡的几片树叶,朝他扑了过去,聂九忙将右手提着的东西移到左手,一把将他抱了起来。
自打那个午后,沈榕贞明晰了自己对聂九的心思以后,再见聂九,就总是觉得不自在,甚至无比痛恨自己,明明同为男儿,却对另外的男子产生了不可告人的爱慕之情,更别说,聂九是将自己当成早夭的小妹妹,那些爱护和照顾,原本就不是给自己的。
难道自己果真如爹说的那样,“贱到了骨子里”吗?
此刻就是,聂九一进来,一双眼就没从自己身上移开过,沈榕贞却丝毫不跟跟他对视,只好稍稍斜坐着,有一下没一下的去搅弄碗里的汤,耳朵却没闲着,仔细听着聂九和胡三娘闲话。
“......榕贞家还是蚊子多,你看给她脸上叮的,一会儿一起去看看,是不是阳沟堵了,水不通就容易生这些东西......”
听到此处,聂九突然凑到沈榕贞跟前,仔细去看他脸上的红痕,沈榕贞被他吓得往后仰倒,被一边的胡三娘托了一把才没摔下凳子。
“你这毛手毛脚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胡三娘抱怨道,拉着沈榕贞站起身来,说:“对了,葡萄熟了,你去剪两串给榕贞带回去吃。”
聂九嘿嘿笑着应了,带着小虎子去葡萄架下看葡萄,胡三娘则叫沈榕贞端着那碗汤,自己提了聂九带过来的东西,和沈榕贞先往回走。
沈榕贞一颗心尚在狂跳中,刚才聂九凑过来的那一下,他的呼吸几乎都要停住了,聂九身上的淡淡的皂角味,还有若有若无的栀子花香味,混合在一起,简直就是最烈最烈的毒药,直叫沈榕贞的心肝脾胃肾都扭结在一起,被自己这份不能见光的心思折磨得苦不堪言。
他不愿沉默着被自己哀痛的情绪撕扯,便强笑道:“三娘也有脾胃不和的毛病吗?我看你这门前撒了这样多的药渣。”在路上撒药渣的习俗,平穆城阳安城都有,寓意让来来往往的人带走自己的病痛,因此沈榕贞这样问道。
胡三娘一怔,低头看了看脚底下的药渣,又看看沈榕贞,疑惑道:“什么脾胃不和?我这是......”她嗓门一向大,这会儿却刻意压低了声音,脸上也带了点红晕,凑近沈榕贞道:“我想给大树再添个孩子,但是......我那个,月事不调,一直怀不上,就找大夫开了药,吃吃看。”
“可是,这明明是治脾胃不和的药呀!”沈榕贞辩解道,“我吃了十几年了,不会闻不出来的,三娘,你找的那大夫,莫非是个骗子?”
这下胡三娘也着实摸不着头脑了,她一向节省,因着想再添个孩子的心思,咬牙去看了阳安城最贵最有名的林家医馆,花重金开了药回来吃,一滴都舍不得浪费,这会儿却被沈榕贞说她开的药有问题,她立刻慌张起来,问:“你可确定?不会闻错吗?”
沈榕贞笃定的摇摇头,说:“不会错的,我从小一直喝着呢。”
“不行,我找人问问去。”胡三娘心里着了火似的急,匆匆陪沈榕贞回家放好东西,转身就走,却差点和不知什么时候默默跟在他们后面的聂九撞了个正着,她也来不及解释,从聂九手里接过小虎子,留了两人在院中,急急忙忙跑了。
没了她在中间,要单独面对聂九,沈榕贞立刻觉得浑身都不自在起来,他不想干坐着,进屋去给聂九倒了杯凉茶出来,勉强笑道:“聂九哥,喝点水。”
聂九脸上却毫无笑意,站在沈榕贞跟前死死盯着他的脸,好半天才沉声问:“你脸上,谁打的?”他声音里的怒气已经快要压抑不住,显然是以为他不在的时候,沈榕贞被谁欺负了去,还不敢跟他说,只敢撒谎说被蚊子咬了。
“你、你说什么呢
......脸上是......”沈榕贞根本不敢看他,两手绞在一起,几乎要将袖口的布生生扯烂。
“是不是杨二?他是不是又为难你了?”聂九冷冷的问,沈榕贞毫不怀疑他要是说了是,聂九会立刻找去杨二家里,不管不顾自己的捕头身份,将那个大青虫似的纨绔拖出来狠狠揍上一顿。
看沈榕贞还要否认,聂九却突然一脸失落道:“榕贞,这些日子,我待你如何,你却连句实话都还不肯跟我说吗?”
你待我,自是极好极好的,可一旦想到这些好,都是因为自己像他的小妹妹,沈榕贞心中就满是苦涩,若是聂九知道自己是男子,会不会立刻摔门而出,后悔自己识人不清,被一个男扮女装的怪物给蒙蔽了眼睛?
可他不敢说,也舍不得说,这点温暖,于他而言,实在是太美好和珍贵,他自私的想要再多留一会儿。
许是见他神色哀戚惶恐,聂九以为他是害怕,便缓和了语气,柔声道:“是我着急了,榕贞,你不必怕,若是谁欺负你,你只管告诉我,我会护着你。”
他神色认真,语气坚定,好像只要沈榕贞在他身边,就可以不必惧怕任何事情。沈榕贞呆呆看着他,如果可以,他是真的很想扑进聂九怀里放声大哭一场,告诉他自己这段时间以来的疑惑惊惧和不安,告诉他自己的不得已,那个折磨人的小秘密搅得他夜不能寐,闭眼就坠入被人发现真相,赶出斜柳枝巷的噩梦。甚至,他甚至想告诉聂九,自己对他的绮思,不知从何时起的惦念,不知从何处生的牵挂......
“没有,真的没人欺负我。”
他这样说着,脸上挂着一贯的看似轻松的笑,心里却刀绞似的痛,眼睁睁眼着聂九的脸色一瞬间变得失望极了。
他以后还会更失望的。沈榕贞近乎自虐般地心想,手心几乎被自己掐出血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