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都丝毫感受不到苦难,也感受不到边疆的气氛已经僵硬了。都沉浸在举子登科的欢喜里,落榜的也都被燕都近来的喜事给勾走了心。
先是宣平伯和南国公主的大婚,后是镇南将军与流景郡主之喜,探花郎授了官职后接昭州的未婚妻入京,凤冠霞帔不忘初心,一时为人称道。
林浥尘踏进燕都之时差点被满城红绸闪瞎了眼,勒马左看右看,最后找到了万花丛中一点绿的谢松照一行人,调侃道:“这新登科的榜眼可是夜夜红袖添香,松照啊,羡慕不?”
谢松照白了他一眼,道:“人家那是夫唱妇随,山水之趣朝朝暮暮,朝堂风云不离不弃。我就是那檐下的酸梅枝,给人添个情趣的。”
窦思源摸摸了朔风,爱不释手,恨不得把它牵回家,林浥尘道:“前探花郎大人,您美妾几何?”
窦思源满嘴跑马:“林帅啊,若是你肯将朔风嫁于我,别说是贵妾,就是嫁于我做妻也成啊。”
孟寄词给他后脑勺一个爆栗,道:“不正经,我们是来接将军的,却站在这大街上打嘴炮,右卿大人也不嫌丢人。”
窦思源道:“不丢人,不丢人,就不丢人!我快要憋疯了!别说是让我娶朔风,就是朔风娶我都没问题!”
一行人愣在原地,都忘了接话,顾明朝道:“但愿在窦尚书之前右卿大人也有如此魄力。”
窦思源顿时蔫头耷脑。
翌日,含元殿。
林浥尘跪在中央,如实汇报完了南郡遇袭,陈留没能留下王峰的人头,所以他来燕都请罪。
承德帝既没有阴阳怪气,也没有大发雷霆,只是平淡的说道:“将军辛苦了,正好燕都近来喜事多,不妨把你和云访的婚事也办了。”
朝堂上安静如斯,但林浥尘并没有从中感受到主贤臣恭,只有一种毛骨悚然的荒谬之感。就好像这繁华表象之下有东西正在积蓄力量,寻找口子,企图破土而出,改天换日。
正阳宫。
“多谢娘娘挂怀,臣夫妇一切安好。”温南栖始终站在君平身前半步,无论谁抛过来问题温南栖都妥帖的回复了。
君平一时间恍神想到新婚夜,温南栖与她说:“我乃燕都闲人,今有幸与公主结发为夫妻,便有一二言不得不讲明。”
君平当时就想,他怎么这么温柔,差点就以为这温柔是给她的了。
温南栖斟了一爵合卺酒,缓缓推过来,道:“公主和亲之意实为路人皆知,温某也不例外。”
君平刚要反驳,温南栖就以温柔且不容拒绝的态度继续道:“公主前尘,我不会,也不屑于探究,但现在公主已经嫁给了我,做了宣平伯夫人,便请夫人时时将我宣平伯府和母亲府上三百多人记挂在心。”
温南栖体贴的将解酒茶也倒了一盅,放到君平手边,继续道:“母亲那里用不着晨昏定省,若是母亲为难你,你可与我说,我自会妥善处理,切不可……”
君平道:“孝为大,我明白。”
温南栖苦笑:“孝?不用,你不用演母慈子孝,每月十五我会去陪母亲用饭。唉,被你拉跑了思路,我方才是想说,你若顶撞她,一个孝字就能要了你的命,安阳对燕都是鞭长莫及。”
君平道:“就因为我是你的妻,你就如此温柔待我?”
温南栖疑惑道:“温柔?我待所有人都是如此。但你是我妻,自然是要有不同的,在燕都里,我尚能护得住你周全。”
灯烛轻轻的噼哩叭啦声炸在君平心里,她剧烈跳动的心慢慢平静下来了。这是活生生残酷的人生,不是戏折子里的一见钟情非卿不可。她端起爵,道:“我都记下了。”
温南栖看着她,缓缓道:“倘若夫人日后行悖逆之事,但请以公主之名,万勿牵连于我府上。”
君平听着这残酷的话还是忍不住叹一声,温南栖实在温柔,不过他的温柔并不难得到,容易得……实在没有珍惜的必要。
突然手被人牵着往旁边去,君平猛然回神,温南栖的体贴无处不在,就像帐内香衾包裹住了她。
江宁带着陆若荠上前叩拜,皇后安慰着陆夫人:“你倒是可以放心,就是远些。我们云访啊……娇纵得紧,我生怕他们日后吵架。”
陆夫人听了又赶忙安慰她:“林世子……”
“娘娘放心,臣一定会让着公主,绝不与公主吵架拌嘴。”林浥尘放下手中的茶,起身道。
谢松照被他突然站起来惊得一口茶梗在心口上,咳的惊天动地。林浥尘照他背后一拍,差点给他拍得背过气去。
满殿人笑得合不拢嘴,笑完又开始操心谢松照的婚事,你一言我一语,直说得谢松照跟愁嫁的姑娘似的。
谢松照忙道:“这燕都莫不是还有年纪合适的姑娘?”
皇后笑道:“那自然是多,只是与你堪配的……着实难找。”
谢松照无所谓道:“有缘千里来相会。”
待众人散后,谢松照带着顾明朝到偏殿等候。
他们要的不只是厚积薄发,还要逼承德帝出手,制造一个机会,无论是否牵强附会,只需要一个机会。所有子都已落好,这关键的最后,承德帝居然沉寂下去了。林浥尘回来了,这一步是意外,却也是筹码。
南郡,地牢。
李无蝉数着每一顿饭算着日子,牢里除了送饭的再不会有人来,安静地快要把他逼疯了。
“第三十四天……”李无蝉舔着自己龟裂的嘴唇,压着马上要席卷他理智的疯狂,一点一点把饭塞进喉咙。
突然有温暖的烛光照进来,李无蝉迟钝的抬头,是殷湘兰。
殷湘兰敛袖打量着李无蝉,道:“李将军可知今日是什么日子了?”
李无蝉听着久违的声音,像是重回人间,待牢里回音停下,他方才撑开嘶哑的喉咙道:“我进来那天是你们大周太阴历的二月初二,太阳历的三月四日。今天,刚好是三十四天了。太阳历四月七日……”
殷湘兰笑道:“看来将军过得滋润啊,不过…你算错了,我给你的饭食时间是不准的,比如,今日早午之间只隔了两个时辰,下一次就会隔三个时辰。李将军,你算出来了吗?”
李无蝉死死的盯着她,咆哮从喉咙里发出:“为什么不杀我?为什么?将军就该马革裹尸还!”
殷湘兰走近牢房,轻声道:“因为……我准备策反你。”
李无蝉仰头大笑,声音好似木头拉蹭:“不可能!我告诉你,不可能!”
殷湘兰留下一句,那咱们走着瞧。
牢房再次陷入深渊,只有潮湿的枯草,浑身的疹子发痒,诡异的安静要把人逼疯。他失去了时间概念,失去了对自己价值的把握。
燕都皇宫。
承德帝已经不在正阳宫里住了,皇后让人把他搬到了淑妃生前的景仁宫。那里还有长乐吐的血,淑妃以前不让人打扫,她去后这景仁宫也就空了,这血就成了褐色留在那里,承德帝刚搬去时看到就大喊恶心。
皇后步步逼近道:“恶心?这可是你这个做父亲的造下的罪孽!长乐就是在这里殒命的,阿峥说长乐孤独,那你便在这里陪着她,尽一尽为父之责吧。”
刚到景仁宫入目便是层层蛛网,恍惚以为自己到了盘丝洞。
承德帝双目无神的靠在罗汉床上,谢松照倒了盅茶道:“陛下,臣看你在此过得似乎很不舒心。”
承德帝就像看不见他,只是喝茶,闭口无言。
谢松照伸手扣下茶盅,把茶泼了又给他倒上,道:“陛下,这茶好喝吗?”
承德帝像是疲惫极了,阖上眼皮歪着头。
谢松照丝毫不在意的继续道:“陛下,落子无悔,既然出了头,就缩不回去了。”
承德帝突然睁眼道:“朕是淳化帝,不是承德帝,朕是皇帝,承谁的德啊?”
谢松照嗤笑:“九年了,有人质疑过吗?还有人记得淳化元年吗?你用了十多年都得不到拥戴,那不就是垫脚石吗?”
承德帝眼眶一瞬间红了,轻声轻气道:“朕当年求娶你姑母是真心的。”
谢松照不为所动:“陛下,恩爱夫妻走到反目怨侣也不过就是一个美人罢了。陛下的真心怕是有待商榷。”
承德帝看着他,满目怨毒:“谢松照,你今日是来逼朕退位的?”
谢松照笑道:“嘘~陛下,这话大逆不道啊,臣担待不起。如果陛下想禅位…那是极好的。”
太子不仅是势弱,还困在礼教之中,迈不出这一步。攘外必先安内,南国,陈国已经把手伸过来了,不见血怎么能震慑他们?承德帝退位,太子登基安定燕都,他们才能腾出手去和敌人较量。
承德帝重复着谢松照的话:“大逆不道啊…原来你知道这是大逆不道的啊……逼朕禅位,你以为太子能容得下你吗?后世史书必要留尔一笔佞臣!”
谢松照把承德帝面前冷掉的茶泼了,又续上,表情像是在听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