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别尘道:“这些世家之间的事,外人难以捉摸,还是得让安乐侯去问一下雍昭侯,这事才能有安排。”
万慎揣着袖子进来:“殿下,雍昭侯求见。”
殷别尘起身将散在地上的折子都合起来,叠好搁在案几上。
太子端坐上方,再没提免礼的事,看着他叩首行礼完方道:“松照近来消瘦了。”
谢松照欠身道:“劳殿下挂念,微臣臣无碍,微臣丁忧在家不能为殿下尽半分力,微臣实在惭愧。”顿了顿又道,“殿下,微臣听闻殿下选了王氏书柳和邓氏清桉入宫,特来禀报详情,以供殿下安排布局。”
太子颔首道:“本宫与阁老正为此事忧愁,正巧你来了,便说说你知道的罢。”
谢松照道:“王书柳母亲是邓清桉父亲之妹,而邓清桉之母出自广平宋氏,与孔典丞之妻是为同宗。”
殷别尘道:“但这只是表面上的。”
谢松照颔首道:“正是,王书柳被养在邓氏并非因为其母早逝。而是王氏当时处在家主之位的争斗中。王书柳之姐就死于这一场争斗,宋氏为了保护幼女,才将其送回母族处。后王书柳之父意外去世,王氏新任家主为提现自己仁慈,多次向邓氏提出要接回邓清桉,但邓氏以邓老太君喜爱为由,回绝了。”
殷别尘道:“侯爷要说的,莫非是此二人感情甚好,拆散不了。”
谢松照摇头道:“此事微臣不知,情之一字牵连甚广,没有见过她二人,谁也不能妄下定论。殿下,微臣接下来要说的,才是真正是不为人知的辛秘。”
太子随手将纸笔递给他,道:“写下来吧。”
谢松照双手接过来道:“谢殿下。”提笔开始勾画,说话都顺畅多了,“殿下,其实王书柳回到王家也不会有事,您可知道为什么邓氏不放人吗?”
殷别尘道:“难不成他还能猜到有朝一日太子选妃?”
谢松照笑道:“那自然不是,邓清桉素来天真烂漫,但王书柳不同,她双亲弃养,长年寄人篱下,对人情世故是无师自通,邓氏看中的,无非就是要让她与邓清桉互补,我曾听闻,邓氏主母指望着她二人嫁做妯娌。”
殷别尘道:“如此一来也不过就是邓氏提供落脚处,王书柳将来帮衬邓清桉以还情,也无不可。”
谢松照道:“自然,王书柳在入燕都前,回了王氏,是从王氏出发的,我估摸着,她们在进燕都前能碰上。”
殷别尘冷笑道:“这邓氏的心思怕不只是为了邓清桉。”
谢松照继续画图,道:“殿下,不管邓氏和王氏之间有什么约定,但这邓清桉却真真正正是白纸一张,他们的心思恐怕都在王书柳一人身上。”
殷别尘道:“江左世家中还有人可以入局吗?”
谢松照道:“自然有,但是太多了,容易让他们抱团取暖,两人足矣。”
太子道:“江左这边情形明了,只还有荆襄了。”
谢松照道:“殿下,桂阳郡的苏昭训是个爽朗之人,性子豪放不输男儿。而长沙郡的郭昭训却不是,此人是个弯弯绕绕的,桂阳苏太守继室之女,长姐被下嫁,她却一直眼高于顶……”
殷别尘道:“侯爷,我怎么听闻是她长姐不检点,才被郭太守下嫁?怎么到你这里,却成了其妹之罪。”
谢松照道:“阁老有所不知,苏太守嫁女是承德八年秋的事,那时候正逢出使南国回来,便受邀吃了杯喜酒……”
“殿下,殿下!”窦思源跑到门口弯腰不停喘气,喉咙又紧又干,他连忙咽了口口水,道:“殿下,我听说您选了长沙郡的二姑娘郭归荑入宫,这,这是……”
谢松照道:“是真的。”
窦思源道:“哎呀,殿下,这……这等她来了,您可千万要留心她,此人不是个好相与的,她……她,唉,松照,你来说罢。”
谢松照道:“殿下,背后议论确实有失风度,但是此人确实不可不防。”
殷别尘道:“侯爷,可否细细说来。”
窦思源道:“还是我来,我来。”拽过来纸笔,“郭归荑陷害她姐姐这事是我们查出的,她姐姐原本中意的事一个书生,后来郭归荑在郭正年面前说了番话,他就将郭素波下嫁给了自己的属官。这事是我和松照多方查证的。”
长沙郡太守府。
郭正年看着一箱一箱的嫁妆叹气,郭归荑道:“爹爹何故叹气?”
郭正年道:“还是爹爹的错,当年处事太激,将你的名声也搭上了。此番入宫,恐你遭人非议。”
郭归荑道:“爹爹,女儿入宫后谨言慎行,他人如何能找到错处,至于姐姐的事,归荑确也有错……”
郭正年连连摆手道:“爹虽然老了,却不是不敢承认错误的人。”
郭归荑道:“爹爹,归荑进宫了,家中只有您和母亲了,我……”
郭正年轻轻抚摸着她的长发,道:“你放心,爹会照顾你娘的,只是你啊,故土三千里,深宫又何止二十年。”
郭归荑道:“爹,明日找个画像师给咱们一家人画一张像吧,归荑往后在宫里,想你们了,也有可以寄托思念的地方。”
郭正年点头道:“好,只可惜你姐姐她不在。我这一辈子,就后悔这么一件事啊。”
两人的回忆都坠落到承德八年的盛夏。
承德八年夏,长沙郡太守府,倚秀堂。
郭归荑抚着尚未平息的琴弦,道:“姐姐的琴音似乎有些激昂,在这曲子里怕是不太适合吧。”
郭素波毫不在意道:“音随人心,恰如其人。倒是妹妹你这音色百转千回,听起来难免心绪杂乱,还是改改为好。”
郭归荑道:“姐姐,高山流水说的,不就是知音难觅的心绪纷乱吗?这般高亢,如何提现伯牙摔琴的知音情?”
郭素波道:“妹妹你囿于成见,深居内宅自然不知道,这琴音随心就好,只要我乐意,管他是伯牙还是项羽,我的琴音都是高亢的。”
郭归荑道:“姐姐,你不能因为想冲破世俗枷锁而玷污乐曲。”
郭素波一愣,随即大笑道:“郭归荑,我还以为你多有能耐!原来不过是是这内宅女子的其中之一罢了!天下之大,自有懂我琴音之人。”
郭归荑反唇相讥:“姐姐,外面是牢笼,不是广阔的天地,你去年就及笄了,怎么还如此天真?”
郭素波忽然横眉道:“庶孽安敢欺嫡?!”说罢拂袖而去。
婢子听萝道:“姑娘,这大姑娘莫非是要离经叛道?”
郭归荑道:“她,她就是自以为原配之女就该高高在上,我就该永远屈居。这哪里是离经叛道,分明是想博父亲目光。”
听萝道:“姑娘,那咱们就这么忍气吞声了?”
郭归荑抚着琴弦道:“忍?当然要忍,我还要去父亲面前替她陈情。”
听萝略微一想便明了了,笑道:“姑娘真是聪明,婢子就不能这么快想到。婢子现在去看看大姑娘是去哪里了。”
郭归荑道:“这还用咱们去?只消在父亲面前说句话便是了。走罢。”
郭正年正在堂前哼着小曲儿浇花,郭归荑蹑手蹑脚的到他背后拍他肩膀,郭正年笑道:“归荑,别躲了,爹爹知道是你。”
郭归荑有模有样的叹气道:“真是无趣,爹爹就不能装一装。”
郭正年笑着把瓢放下,摸着胡子道:“啊,爹爹高兴嘛,你就当是陪爹爹玩了。”
郭归荑拉着他坐下,轻轻的给他按肩膀,笑道:“好,你年纪大,你说得都对。”
郭正年哈哈笑着啜茶,又听郭归荑道:“爹爹,我也想像姐姐那样出去玩嘛。”
郭正年道:“嘿,奇了怪了,你素日里不是最爱呆在倚秀堂练琴吗?怎么想着要跟姐姐一起出去玩了?”
郭归荑道:“方才同姐姐一起练琴,姐姐高山流水的琴音都十分欢快,姐姐说是我见识不够,若是如她那般,琴音便能随心而谱,归荑也……”
郭正年脸色僵硬,他一拍桌子道:“胡闹!你的琴音是名师所授,天下难有出你右者,她那是胡闹,我本来看在她母亲早逝的份上对她多有纵容,今日她居然敢误导你!”
郭归荑声音越来越低道:“爹爹,有何不对吗?”
郭正年缓和语气道:“归荑,你学的都是正统的曲子,跟你姐姐半路出家的可不一样!你千万不能学她。你要出去玩可以,一定要带上听萝和侍卫。”
郭归荑道:“归荑记住了,那归荑就先回去了。爹爹别气,归荑学不来姐姐的不羁,学也只是画虎类犬罢了。”
郭正年摆手让她回去,自己在院子里来回踱步,越想越气,喊来下属:“去,给我把大姑娘抓…带回来!”
半个时辰里郭正年冷茶就气填饱了肚子,郭素波终于回来了,郭正年没忍住,把手里的茶盏往地上一摔,吼道:“跪下!”
郭素波冷笑道:“怎么?又跪,能不能有点新鲜的?”
她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郭正年火气就直往上冒,一拍桌子吼道:“新鲜?你要多新鲜?行啊,你也别跪了,我受不起!你就请上座,好吧?!”
郭素波当真就直接起来坐下,道:“有事快说。”
郭正年感觉自己被气得脑瓜子冒青烟,又灌了盏茶道:“我问你,你这个月去给你母亲请安了吗?”
郭素波冷笑道:“难为你还记得我母亲,她死了快十二年了吧。”
郭正年气得手抖,胡子也抖,照脸就给郭素波一巴掌,道:“你说,我又什么对不起你?啊?你母亲又有什么对不起你?”
郭素波被打懵了,回神后不甘示弱的吼道:“你当然没有对不起我!我母亲尸骨未寒你就为了我有人照顾,把徐氏抬进门!又为了我有个伴,给我生了个妹妹,你怎么会对不起我!”
郭正年心寒道:“你个白眼狼!一口一个徐氏,但你知不知道她为了什么嫁来给我做继室?!她与你母亲是同宗姐妹,自幼一起长大,若不是因为你母亲早逝,她为何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嫁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