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朝指着前方远远的一个黑点道:“桂阳郡近在眼前了。”
谢松照道:“明朝,差人去打听一下,君平如何了。”
顾明朝道:“怎么,怕她没死?”
谢松照抿了口茶,道:“萧枝意死得突然,我怕她没有解决好君平,那我就再布个局。”
顾明朝从袖子里摸出来白帛,拍在谢松照面前,道:“现在终于想起来了,昨天看到萧枝意死了就收起来了。”
谢松照看着白帛上最后角落写着,君平公主梁迢已死。在仁孝皇后薨逝之前,与其妹梁菱归一道被拖出永宁宫,身不葬皇陵,牌不归祠堂。
谢松照心里舒了口气,布局说得简单,可安阳在千里之外,吩咐下去的话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君平已死,燕都的局差不多结束了,萧枝意薨逝,南国内部定然是混乱的。
谢松照无奈笑道:“这可不怪我,萧枝意太厉害了,若非我娘的人安插的深我都不知道,萧枝意才是南国的掌家人。唉,藏得深。”
顾明朝道:“她一生不就刚刚合了仁孝二字吗?怎么又成了南国的掌家人?这南国的仁孝帝不才是雷霆手段?”
谢松照叹气道:“她是女子,这世道,女子有再大本领,站到人前都会被唾沫星子淹死,所以她选择了当个贤惠的皇后,在幕后给南帝出谋划策。”
顾明朝道:“又是个奇女子。”
谢松照叹气道:“不是没一对夫妻都和我爹娘一样,相互扶持,南帝每月只去萧枝意宫里三次。若非他子嗣单薄,只有中宫嫡子,那这个太子之位也轮不到萧枝意的儿子。”
顾明朝道:“为什么女子非得在后宅?她们好多人可以站前面来跟咱们平分秋色啊。”
谢松照看着越来越近的桂阳郡,轻声嘲讽道:“千百年的女戒女训固化人们的思想,若非我娘是这世间的奇女子,我恐怕会以为这世间的女子就该一辈子呆在四方院墙里。”
顾明朝道:“如此看来,倒是我们离经叛道了……”
谢松照笑道:“是啊,所幸我的徒弟,也是个与我一般的人,这世间倒也不会叫我太孤寂。”
“下官拜见侯爷。”桂阳郡太守苏南琛在城门下躬身行礼,模样和苏昭训倒是如出一辙的冷清,一副文人雅士的姿态,一眼看过去绝不会让人觉得危险,可刺杀在前,谢松照一行人却都不敢掉以轻心。
顾明朝推开门道:“太守少礼,侯爷多病缠身,不宜吹风,太守着人带路吧。”
苏南琛微微抬眼,想透过缝隙看一看这位传闻里体弱多病的雍昭侯,可惜半开的门还被顾明朝挡了个严严实实。
苏南琛垂眸躬身道:“是,侯爷请。”
说着侧身让开一道路来。
谢松照双指轻轻撩起帘子,偏头瞧着一闪而过都苏南琛。
顾明朝道:“瞧你这若有所思的模样,看出了什么?”
谢松照无奈的笑了一笑,道:“只一眼罢了,能瞧出什么来?”
顾明朝道:“他不老实,有猫腻。”
谢松照道:“我知道,不只是沈延,其他来这里的人都进不了桂阳郡的大门,沈延还算是逃过一劫……”
顾明朝道:“以后我就守在你榻前,尤达和归鸿他们轮流守夜。”
谢松照道:“你守这么紧,他们还敢下手吗?”
顾明朝道:“……那就外松内紧。”
谢松照颔首道:“下次就直接选最好的计划,出去这样人家不得说我这个师父教的差?”
破风而来的箭将顾明朝的话打回喉咙,目光犀利的推开马车门,手上长剑寒光扎眼,谢松照道:“干净利落的,别弄脏了人家的地儿,咱们这是在人家底盘上,强龙不压地头蛇。”
顾明朝懒得回话,提箭就冲出去,寒光零乱,鲜血乱溅,叫人眼花缭乱,闻讯刚来的苏南琛目瞪口呆,双手颤抖的给顾明朝行礼道:“侯爷……”
顾明朝冷着脸道:“苏大了,你这父母官当的好,雍昭侯第一次到你这里就有刺杀,我这回去,如何跟太子交代?”
说到这个,苏南琛手就不抖了,淡定道:“侯爷勿怪,下官所辖桂阳郡,山穷水恶,都是刁民,少有看到侯爷这样大气富贵的,难免可能……”
顾明朝道:“苏大人这父母官,当得轻松啊。”
说着甩了下长剑,血珠不慎溅到了苏南琛的脸上,苏南琛闭了下眼,面上差点挂不住笑。顾明朝将剑扔给尤达,折身就往马车走。
跳上车辕,抖动缰绳道:“大人,这里往左一转,尽头的转角就是驿站,是吧。”
苏南琛刚刚挂上笑,顾明朝就却直接带着马车左转,留苏南琛站在原地,脸上挂着个奇怪的笑容。
谢松照下马车时顾明朝咬牙切齿道:“这苏南琛以为咱们进不了他这桂阳郡,这驿站一看就是没有收拾!”
谢松照理了理袖口道:“他的算计本应该对,但我带的人出乎意料了。他这里没有准备也正常,你不会想去跟他再比划比划吧。”
顾明朝满脸晦气,道:“什么玩意儿,谁乐意看他,他这是土皇帝当久了,礼节都不周全了。我看那个苏昭训,不是冷清,而是不知礼数。”
谢松照道:“气什么。”
顾明朝道:“他主动撕破脸皮,这就没有文墨的余地了,他城门一关,直接就是孤城闭。”
谢松照站在门房处道:“本侯奉太子旨意来桂阳郡,速去打扫个院子出来。”
门房瞬间清醒,不可置信的看着谢松照一行人,嘴里喃喃道:“青天白日,见鬼了……”
顾明朝吃了一肚子气,拍案道:“叫你去收拾院子,你在胡说什么。”
门房如梦初醒,连连道:“是是是,小人这就去。”
顾明朝道:“不是气,是这一局咱们落入下风了。”
谢松照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顾明朝道:“连根拔起从后宫入手岂不是更方便?”
谢松照道:“零陵的百姓等不了,这一个局,我必须要入,来之前却忘了问你……”
顾明朝打断他道:“不是,我不是不敢,而是这一路南下,湿气重,你的身体,怎么可能受的住?”
谢松照笑道:“不禁诈。”
顾明朝看着他混不在意的模样,无力感突然从心里漫出来,谢松照丝毫不在意他的身体。
谢松照道:“你还是给我抓药,弄得我那院子里都是药味儿才好。”
顾明朝道:“你要喝药?”
谢松照道:“我不喝。”
顾明朝道:“没钱。”
谢松照侧头道:“什么?”
顾明朝抿嘴道:“没钱买。”
谢松照清了清自己的耳朵,道:“顾明朝,你说我们没钱?!”
顾明朝偏过脸,微微颔首。
谢松照难以置信道:“你,你出门不带盘缠?”
顾明朝道:“吃药有钱,熬药掩人耳目没钱。反正都已经撕破脸皮了。”
谢松照一口气梗在胸口上,指着顾明朝,佯怒道:“顾明朝,你,你翅膀硬了。”
顾明朝伸手揽着他肩膀道:“侯爷,这是节省。在家千日好,出门事事难。还有啊,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谢松照笑道:“贫!”
苏南琛终于姗姗来迟,脸上的血迹不翼而飞,拱手道:“侯爷,下官有失远迎。本要请侯爷在寒舍住下,但……”
谢松照道:“无妨,大人府上多有女眷,本侯住在贵府上恐令女眷多有不便。再者本侯是奉太子旨意来的,公事公办,还是住驿馆好。”
门房快步冲上来,顾明朝长剑出鞘,堪堪抵在门房的咽喉上,门房双手举在肩膀前,慢慢摇晃,满天冷汗道:“我……我,不是……”
谢松照轻轻瞟了眼,道:“明朝,放下,这是方才那位热心的兄弟。”
门房扯着嘴角,轻轻点头道:“是,是……是我……”
顾明朝冷着脸收回剑,苏南琛道:“既如此,便请侯爷暂住馆驿,下官稍后为侯爷接风洗尘。”
谢松照道:“多谢大人好意,本侯体弱多病,这等酒宴,怕是去不得。”
苏南琛道:“侯爷,不是酒宴,就是些家常菜,给侯爷接风洗尘罢了,侯爷请一定赏脸。”
谢松照佯装推脱不过,道:“大人盛情难却,那本侯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苏南琛连连道:“侯爷哪里话,是侯爷赏光了,下官是蓬荜生辉啊。”
又寒暄了两句,苏南琛将一行人送进去,又是一番客气,好容易苏南琛走了,顾明朝叹气道:“他这是唱那门子戏。”
谢松照道:“让咱们掉以轻心的戏,这接风宴,就是鸿门宴。”
南国,永宁宫。
南帝坐在凤座下首,看着凤座的目光温柔且眷恋。
落晖短短几日就脸颊凹陷,双目无神,她将永宁宫依旧按照萧枝意生前所爱布置,窗角下的红梅残枝扎人眼。
南帝轻声道:“她什么时候回来?”
落晖麻木的回答:“陛下,娘娘不会回来了。”
南帝充耳不闻,道:“她什么时候回来,这宫里像是没有了人,荒凉阴森得可怕。”
落晖道:“陛下,您还有很多政务要处理,娘娘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南帝自言自语道:“她怎么会突然就走了,我记得她说太子生辰也要给我一个礼,现在我找谁要?”
落晖脑门一扎一扎的疼,“陛下,您还是回去吧,娘娘喜欢清净。”
南帝终于听到了落晖在说话,他轻声道:“她不喜欢清净,她喜欢热闹,喜欢上元节的花灯,七夕的烛光,生辰宴的烟火,她才不喜欢清净……”
落晖将东西收拾完了,跪在南帝跟前道:“陛下,求您让婢子跟着太子殿下,婢子虽然不能和娘娘相提并论,但现在的太子殿下,需要婢子。”
南帝笑道:“可怜我跟她,一个聪明绝顶,一个痴情山水,结果生了个草包废物。她如此爱这河山,叫我怎么办?我百年之后,怎么去见她?”
落晖听得头疼,“这是娘娘遗愿,只要尽心尽力,娘娘是不会怪罪的。”
南帝根本听不进去,只看着虚空的凤座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