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笺燃尽,灰烬落到裙摆上,明艳的阳光突然被挡住,「怎么这么不小心,宫里走水是大罪。」
祁疏萤连忙偏头擦了擦,起身万福道:「妾见过殿下。」
太子捡起案牍上的信,又放下,「原是家书,想家了?」
祁疏萤就势跪下,「妾太过于思念父母小妹,写了太多废话,怕父母见烦,故而烧毁了。殿下赎罪。」
太子虚扶了她一把,「起来罢,不是什么大事。」
祁疏萤平静了心思,开始套话,「殿下寻常不来莲褐院,现下是有什么用的到妾的地方吗?」
太子从袖子里摸出来一道折子,「你且看看。」
第一句还没看完,祁疏萤就「啪」的一声合上折子,「殿下,后宫之人不染朝政。」
太子摆手道:「不妨事,这是家书。」
祁疏萤猜这封信约摸是与谢松照有关,听了这话,又躬身再行了一礼,「是,妾遵旨」
这封信,不仅是家书,更是一封求救信——
「臣,陈留守将林浥尘,伏维上奏。臣遇一事不可自断,故上表奏请太子降旨。雍昭侯身染恶疾,已然病入膏肓,臣遍寻荆襄九郡之医而不见其效,臣惶恐,不得已,只得奏请殿下,治臣之罪。」
祁疏萤心下通透,原来武将的脑子比想得好用!将折子折起来,双手呈回,「殿下,妾不知雍昭侯沉疴难愈与林帅何干,缘何上表请罪。」
太子看着她脸上伪装着平静的皮,下垂的眼睛里满是算计,心下一片荒凉,到底事没有相信他,嘴里的茶变作了白水毫无滋味。
万慎在一旁听得心惊,太子接过折子,「你觉得他为什么要请罪?」
祁疏萤微微抬眼,轻声道:「妾斗胆揣测……」
太子说出她想要的四个字,「但说无妨。」
祁疏萤躬身道:「妾是一介妇人,说的不对的地方还请殿下勿怪。妾认为林帅请罪原因有二,一者,雍昭侯是为国为民才致于此,不救,则令殿下有失贤名。」
太子看着她的目光像是蝉衣包裹,「贤名……」
祁疏萤额角挂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是……」
太子颔首,眉头微微散开,「继续,二呢?」
祁疏萤眼底浮现出一丝希望,「二是林帅与雍昭侯是挚友,若见死不救,往后殿下怎么敢交付兵权与这样无心无情之人?故而林帅向您递了折子……」
一室炎热,风拐进来了半步又慌慌张张的跑出,祁疏萤跪得笔直,额上全是汗,后槽牙都咬酸了,太子终于开了尊口,「是吗……」
祁疏萤心下捉急,很想上去掰着他的脑袋跟他说,真的!真的!你快下旨令啊!
太子沉下眼眸,「祁疏萤,你不该在这后院里。」
祁疏萤心头一跳一跳的慌,装傻充愣道:「殿下说笑了,妾乃一妇人,后院就是天地……」
太子打断她的话,「本宫已经下旨去了陈留。」Z.br>
祁疏萤舒了口气,突然脑子一僵,既然已经下旨,那为什么来问她?
太子看了眼万慎,万慎会意,瞅了瞅绣户使了个眼色,一众婢子有序退下。
「你起来罢,不必跪着。」
祁疏萤勉强笑了笑,顺从的站起来,「殿下……」
太子敲了敲案牍道:「别挎着脸,我来找你,不是坏事。我需要一个可以帮我打理后宫的人。你能做到吗?」
祁疏萤看着他,斟酌了半晌,她已经看到了前面的路,她有点害怕,想后退……祁家不需要它冲锋陷阵,可是……大周需要,她也自己需要!
太子也不逼
她,只温和道:「本宫现在许你太子妃之位,相必你也不需要。」
祁疏萤阖眸定神,甩袖跪下,叩首道:「殿下,臣,愿效犬马之劳。」
太子微微露出点笑,「嗯,本宫说的后宫,不是说西府这弹丸之地。你可明白。」
祁疏萤眼神坚定,「臣,明白!」
太子招手,万慎捧着皇太子妃玺躬身呈给祁疏萤。
这皇太子妃玺虽用黄金制成,但不过方一寸,祁疏萤捧在手里却重逾千斤,「臣,祁疏萤谢殿下信任。」
太子倾身抬手虚扶了她一下,「起来罢,如今龟钮在你手上,你总领后宫,不会的,就问琴羽姑姑,让她教你。」
祁疏萤紧紧地握着龟钮,「是,臣明白了。」
太子又看了她半晌,最后还是把话噎回去,起身走了。心头一直回荡着殷别尘的话,「为君者,不可与人过于亲密,久则成软肋。」
绣户还不容易挨到太子起驾回宫了,脚下碎步像是剁肉,「娘娘,娘娘,您……还好吗?」
祁疏萤张开手,绣户眼睛都看直了,「这……这这这……这是太子妃的龟钮?!」
祁疏萤颔首,「是。」
陈国,御花园。
六月大暑天,这院子就是瑶池也不能吸引人的半分目光,背上汗水湿透了衣裳,永祚帝却像是喜欢这阳光得很。
永祚帝嘲讽道:「你现在和我一样,都是笼中鸟,你端着这平静的模样,也不会有人多看你一眼。」
顾明朝又给他添了盏茶,「陛下,您在说什么?臣听不大懂。」
永祚帝看了他一眼,嗤笑道:「也是……陪葬品不用懂那些,想来他们也不愿意浪费口舌与你说……」
顾明朝抿着茶像是混不在意的样子,「陛下,这夏日的日头晒,您这是晒昏了头,开始胡说八道了。」
永祚帝突然回头,目光像是剑刃要扎紧顾明朝的身体里,「顾明朝,你这个无父无君的罪人!」
顾明朝瞟了眼凉亭外一闪而过的檀色宫装,「陛下,您为臣君,亦是臣父,如何却说臣无父无君?」
永祚帝嘿嘿一笑,「顾明朝啊,你真的以为自己是回来继承大统的吗?」
顾明朝继续接着自己的话说,「陛下,您是昏了头了,不如还是回去歇着吧。大统什么的,也不用你我担忧,有太后娘娘和摄政王在你我皆可高枕无忧。」
檀色的宫装消失了,顾明朝嘴边挂着抹笑,永祚帝的废话他在不做答复,思绪渐渐飘到了陈留。
陈留林府。
林浥尘翻身下马抱着兜鍪大步流星的往里面冲,「松照醒了不曾?」
「没醒也被你这大嗓门吓醒了。」谢松照坐在廊下晒太阳,脸上竟然有两分颜色,伸手接过他的兜鍪。
「哟,这气色看上去好些了。」林浥尘胡乱解开甲胄抛给小厮,「你所料不差,我在顾明朝走的那条路上设伏,果然劫杀了一大把的陈\军!」
谢松照抚摸着兜鍪上的红缨道:「人心都是侥幸的。」
林浥尘擦去额上的汗水,灌了口茶,坐到廊下庇荫的地方,「松照,燕都我已经去了信,应该就是这几日就会有召你回去的旨令了。」
云访气喘吁吁的从后院小跑过来,「兄长,你醒了怎么不在屋里……」
林浥尘摆摆手道:「没这么虚弱,出来晒晒太阳也好。」
谢松照招手道:「云访,坐。」
林浥尘拍了下他的手,笑道:「好一个反客为主!」
谢松照笑着给他拍回去,「什么反客为主,当心我让云访把你赶出去。」
林浥尘坐
起来道:「哟!摆兄长的架子了!」
谢松照清了清嗓子,理了理袖子,「咳,大胆林少游,还不给兄长敬茶。」
林浥尘笑得前仰后合,「你真是……唉,真是还要敬茶!改天吧。」
谢松照将茶推给云访,「云访,喝茶。」乜了眼林浥尘,佯怒道:「改天是那天?今儿个要是不敬茶,我就叫我徒儿毒哑了了你的嗓子!」
林浥尘挪到云访身边小声道:「夫人,你看看他,你这兄长太凶了,他那徒弟是何方神圣啊?竟然要喊他来打我。」
云访忍着笑拍了下他的头,「你个不正经的!还不敬茶,我兄长可是:不会让你进门的!」
林浥尘委屈的撇嘴,望着云访道:「我?我进不了家门?」
云访忍着笑道:「嗯。」
林浥尘又看了眼谢松照,谢松照也憋着笑道:「嗯。」
「公主,公主!」落亭急急忙忙的冲进院子,差点被门槛绊倒,「公主——燕都的天使来了!」
林浥尘和云访一起站起来,脸色沉重的看着院门,谢松照却还在抿茶。
「殿下可还曾说过什么?」云访在一旁套来使的话,想更了解一些燕都的事情。
来使拱手道:「殿下不曾说什么要紧的,只说让公主放宽心,等过年时召您回燕都团聚。」
云访颔首,落亭会意的给来使塞了个荷包,「公公,公主在外时常思亲,不知陛下和皇后娘娘如何了?身体康健否?」
来使略思索了一番道:「公主放心,陛下身体康健,皇后娘娘近来染了些小疾,不过太医诊治过了,说是只要静心修养即可,并无大碍。」
云访看了眼谢松照他们那边,又道:「母后染疾,谁在正阳宫侍疾?」
来使立即道:「是太子良媛,庄娘娘。其余诸妃也常有去正阳宫侍疾的,公主殿下勿忧……」
「你说什么!你不回燕都?!不回?!」林浥尘陡然拔高的声音打断了所有声音。
注:皇太子妃玺,以黄金,方一寸,龟钮。——《隋书·礼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