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去做什么?林伯伯在燕都呢。」窦思源吃撑了,拿着橘子上下抛。
「对啊,我们家虽然不是西河林氏出身,但好歹沾亲带故,我父亲又是定东侯,他去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吧?」林浥尘将汤婆子递给云访。
谢松照抿了口茶水,「这差别大了。西河林氏这一辈追求老庄之道,对世家的那些谋划不屑一顾,而林伯伯如果以西河林氏的身份去劝说,这事情就棘手了。」
室内一片安静,放在炭火上的茶壶咕噜咕噜的顶着盖子,顾明朝拨弄着炭火,「你去就一定能行吗?」
谢松照低头理袖口,微微带起冷丝丝的风,「从桂阳之行开始,我就不再只是一个单纯的文官了,我来陈…东洲之前,谢家已经派人跟我联系过了,这一次刚好借着过年的机会回去。」
室内一片死寂,众人用沉默表达了自己的反对态度。
顾明朝起身将燃尽的香换掉,「江左尚可,北疆之行又是为何?」
「自然是去见谢伯伯的旧部。」窦思源将橘子摆在火盆边上。
谢松照又坐起来了些,「归鸿,来把行李收拾了。」
「是,侯爷。」归鸿应声进来。
谢松照无视众人的沉默,「苍月,温孤绛都就托付给你,代北那边一直不太安稳,你带着她去走一趟,顾长堪屠了王城,但代北还有人在。」
窦思源颔首,「知道,我母亲前日将她的玉佩送来了。」
谢松照拍了拍他肩膀,「少游,你与公主对庶务颇有不擅之处,我将明朝留在这里,韶州没有什么,江宁不日就可启程回滏阳,燕都伐南的旨意很快就会下去。」
云访轻声道:「兄长,你一人去江左?」
谢松照笑了笑,「江左又不是虎狼之地,我去过年,不妨事的。少游,我近日觉得身体好得快,想跟你借漼大人,陪我走着一遭。」
林浥尘捏着眉心的褶子,「行。」
谢松照将手里凉掉的茶放下,「明朝,东洲的事情处理完了,你就去燕都,今年是第一年,宫里的年宴你必须在。」
「我什么时候来接你?」顾明朝慢慢转身。
「来年开春之后,三月的样子。」谢松照掀开被子,想要下床,林浥尘按住他,「你下来做什么?」
谢松照笑着看着他,「当然是要现在启程啊。等再过些时日,天气愈发冷了,我那时再走,岂非自讨苦吃?」
窦思源起身,「行,那我也现在走,北边的风雪重,她一个姑娘,还是早点。」
临淄城外。
「松照,你自己路上要当心。」窦思源勒着缰绳,马不停跺着脚,一开口尽是雾蒙蒙的白气。
谢松照打着伞,还是一身青衣,「我知道,你也要当心。」
「知道,诸位,山水流转,后会有期!驾——」绯红的官袍灌满风雪,转眼间,少年已成了顶梁柱。
谢松照将伞递给归鸿,拱手欠身,「诸位,山水不朽,来日浊酒相候。告辞。」
「一路平安。」顾明朝动了动嘴唇。
林浥尘和云访被这凌冽的风雪扎痛的眼,眼眶微红,他们之中只有顾明朝不知道谢松照的身体已经到了药石罔医的地步。
此去江左,山高路远,一行人走走停停,终于在十一月中旬到了踏秋河畔。
「侯爷,咱们是否换水路走?这样平稳些,也能快一点到江左。」归鸿耳朵冻得通红。
漼辛理看了眼舆图,「有船吗?走水路确实要比陆路快,还不用受颠簸之苦。」
谢松照睁开眼,咳了两下,「有船,谢家的船常年都在这边。」
「哥哥!
远岫,归鸿,哥哥在吗?」少年清脆的声音像是在马车外跳动。
「是谢羡小公子。」归鸿看着谢松照。
谢松照颔首,「请他进来。」
谢羡迫不及待的登上马车,规矩的行了个礼,「哥哥,你今年也回家过年吗?」
谢松照给他倒了盏茶,「是啊,前些日子就收到了婶母的手书。你呢,这是游历结束了?」
谢羡有模有样的叹气,「唉,哪里就结束了,我这才两年呢,母亲今年召我们兄弟姐妹一起回去过年,这不,船就是来接我们的。这位是……」
谢松照轻轻带过,「哦,这位是我的一位朋友,精通医术,他担心路途遥远,所以陪我一道回家。」
谢羡拱手道:「多谢侠士。」
「公子客气了。」漼辛理颔首。
谢羡凑到谢松照身边,「哥哥,你跟我们一起吧,我们走水路,不消半个月就到了,你走陆路,那得两个月呢,就只赶得上年夜饭了。」
谢松照笑着点头,「好,只是我向来疲倦……」
「哥哥放心,我绝不会让他们来打搅你休息。」谢羡颇有些江湖气的拍了拍胸膛。「哎,哥哥,远岫呢?」
「远岫,我留他在边疆帮忙了。」谢松照取出盒点心,「这是临淄那边的特色点心,尝尝。」
「谢谢哥哥。哥,咱们还得等一会儿,我那个啰嗦的大哥还没到,不知道什么姑娘压着他胳膊了。」谢羡随意的抱怨着。
谢松照无奈的笑着,归鸿推开马车门,「侯爷,大公子来请您了。」
谢羡将盒子盖上,塞进袖子里,扶着谢松照起身,谢书也上前扶着他,轻声细语问他身体状况。到了船上,更是一声一声的哥哥没有间断,嘘寒问暖。
看得漼辛理咋舌,他以为谢松照回来会不受待见,会来个舌战群儒呢,结果一个二个都和和气气的。
「哥哥,你不知道,我们在听说你在临淄,然后杨云阔又把临淄封了的时候,我们都怕得很,这一手是真的狠!」
谢羡拍了下那人的头,「咱们哥哥是谁啊,那是弱冠封侯的人物,拿下这临淄,那还不是轻轻松松。」
谢松照笑着跟他们讲庙堂趣事,讲自己当初游历的糗事,炭火烧得旺,茶香袅袅,直说到深夜,谢书忍无可忍,上前拎着谢羡的耳朵,「夜深了,哥哥大病初愈,还有什么明天说,让哥哥去休息了。」
谢羡捂着耳朵,「哎呀哎呀,知道了知道了!一屋子人,你就知道欺负我。」谢羡装模做样的摸了下眼泪,逗得一屋子人开怀大笑。
在船上烤了半个月的火,身子都快暖化了,甫一下来,被寒风一吹,众人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谢松照捂着嘴咳了好一阵。
「哥,来,咱们先走一步,回去烤火。」谢羡撑着伞先扶着谢松照上马车。
众人三三两两都登上马车往谢府走。
漼辛理坐在谢府的正堂时还有种不敢置信的感觉,这跟话本子里的大户人家不一样啊,怎么同辈之间没有勾心斗角,没有嫉妒痛恨?
谢家的小辈都正襟危坐,等着主位的人出来,半晌有暗香浮动,是谢家的当家主母荀青野出来了。
一袭青骊色曲裾跑袍,除发髻上一支素簪外,再无更多修饰,但她眼神扫过众人,缓缓坐下,众人起身行礼,「见过夫人,夫人安好。」
荀青野搁下茶盏,「都坐吧。」
谢书起身拱手,「母亲,儿负责接兄弟姐妹回家,一共十三人,并无遗漏,在路上遇兄长,遂同行。」
荀青野颔首,「在家也不可懈怠,功课和剑术日日都要练。」
「是。」一众小辈躬身
行礼,得了准允便鱼贯而出。
漼辛理眼皮跳了跳,这训话简直比先生还恐怖,起身混在一众小辈里出去了。
「二婶母。」谢松照起身拱手。
荀青野抬手他坐下,「路上可还安稳?」
谢松照笑道:「有亲人在侧,再安稳不过了。」
荀青野颔首,「你可知道我让你回来的意思?」
谢松照放下刚拿到的茶盏,「松照明白。」
荀青野看了看谢松照,「陈国世家的惨状已经刺激到了部分人,现在再想让他们退步,那无异于痴人说梦。」
谢松照勉强笑了下,「二婶婶,现在寒门之中,并无适婚的。」
荀青野微微斜倚着身子,「顾明朝和梅时晏可以。你知道婶母不喜欢亏待人,只要是他看上的,或是你选中的,婶母都能办到,绝不会是卢氏的作风。」
谢松照手指点着额角,「二婶婶,这……明年又是新科举子,在他二人中选,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荀青野等着他的解释,谢松照无奈的笑了下,「梅时晏的心上人已经去世了,明朝…明朝不是良配,他现在心性……」
荀青野摇头,「松照,这是选一个好夫婿,一个让朝局安稳的联姻,不是选官员,你的想法错了。」
谢松照索性道:「有那些愿意联姻?」
荀青野身后的婢子捧着张纸呈给谢松照,谢松照捻着宣纸,「二婶婶,联姻这件事是在拉帮结派,太子现在是什么情形,我想婶母再清楚不过了,世家若不避其锋芒,恐怕太子下一个目标就是世家。」
荀青野笑道:「那是自然,所以上面没有谢家女。我劝过他们,既然他们不听,那我就祝他们一臂之力。谢家荣宠了这几十年,早该退了。」
谢松照忽然觉得牙疼,「婶母,您下次能不能直接说?」
荀青野理了理袖子,「我以前也是被吓大的。你们这些小辈自然也要经历。但我毕竟是世家人,明面上,我是不会帮你的。」
谢松照点着眉心,「二婶婶啊……」
荀青野抿了口茶,「你可知道治容是怎么了?」
谢松照抬头,「皇后?我不知道。」
荀青野摩挲着茶盏,「我与她书信往来三十余年,从未间断,但自从半年前开始,我再没收到她的信,送去的信,也石沉大海。」
谢松照皱眉安慰她,「我乃外臣,不能时时进宫问安,但据我所知,皇后病重已非一日,身边是庄良媛侍疾,应无大碍。」
荀青野心中还是有些不安,她派去宫中打探消息的人,连正阳宫的大门都摸不到,区区一个良媛哪来这么大本事。
「启禀夫人,燕都讣告皇后娘娘薨了。」婢子双手捧着邸报跪在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