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眼便到了周念南生辰前日。
期间, 谢渺曾试图将白饭送回定远侯府,皆是白费功夫。周念南甚至差人送信给她,反复强调东城门之约, 与她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
他们之间哪来的不见不散?
回顾前世, 从年少时起,他们二人便总针锋相对,谁都不肯让步。待他遭遇满门倾覆,独身潜入北狄报仇, 再回大齐洗刷侯府冤屈时,她已成为崔慕礼的妻子。
他待她仍愈加刻薄,在往后碰面中,数次对她出言讥讽,为此与崔慕礼间都生了隔阂。
她往日不懂,以为他是真心厌恶自己,哪怕重来一世, 他反过头来向她倾诉衷肠,她也从不当真。
他性格张扬,桀骜不羁, 生来便顺风顺水, 想必是被她三番两次的拒绝,激出逆反之心。此等幼稚的情绪, 过一段时间便会如潮退散,逐渐平息。
便这样吧。
她前世追逐崔慕礼, 对他没有旖旎情愫,今生则是一心出家, 不愿沾染半分情爱。无论何时, 她和他都没有丁点可能。
既然没有可能, 便不该给他任何念想。
当天下午,沉杨奉崔慕礼的命令来带走揽霞,据说是被送往曾在皇宫当差的教习嬷嬷府中接受教导。
谢渺虽不忍,却更记挂揽霞的未来。她细心叮咛,揽霞哭哭啼啼地听了,背着小包袱迟迟吾行。
同样不舍的还有拂绿,放在过去,她定会替揽霞求几句情,但经过孟远棠的事情,拂绿必须对揽霞硬起心肠。
幸而是二公子知晓了此事,他深明大义,又对小姐情深义重……若换做旁人,小姐该怎么办?
以二公子的手段来说,没将揽霞打发走已是慈悲!
揽霞离开后,海花苑顿时安静不少,谢渺回到书房静坐了会,正想抄本经书,便见拂绿左手抱雪球,右手抱白饭地进门。
“小姐,两只小家伙吃饱了东西,正眯着眼睛打盹,可爱的紧呢。”
谢渺顺手接过白饭,刚轻抚几下,便见雪球从拂绿臂弯中探出头,灵活一跃,准确地跳入她怀里——
嗯,它还有意无意地踹了白饭一脚。
本就狭窄的怀抱又挤入一物,白饭回头,呲牙朝雪球低吼。雪球见状,瑟瑟发抖地埋进谢渺衣间,一副被吓坏了的模样。
……
拂绿笑出声,“小姐,它们俩在争宠呢!”
谢渺将两个小家伙端正放到桌案上,认真教训:“白饭,雪球,你们的主人是好朋友,你们也应该好好相处,明白吗?”
白饭转身,将圆滚滚的屁股对着雪球,爱搭不理。雪球则站起身,瞪着圆溜溜的黑眼睛,既委屈又可爱。
拂绿打趣:“白饭脾气大呢,跟周三公子一个样。”
谢渺低垂长睫,没有接话。
“阿渺。”门外传来崔夕宁的声音。
拂绿去开门,崔夕宁抱着个漆花嵌贝螺钿首饰匣进来,眼尖地瞧见案上的两只小可爱。
“阿渺,你养宠物了?”
不等谢渺回答,她已凑上前,仔细端详起来,“它们是雪貂和雪狐吧?品相真好,你从哪里得来的宝贝?”
谢渺在想应对之词,“呃……”
崔夕宁了然,“我知道,定是二哥费心思给你寻来的。”
这话只说对了一半。
谢渺含糊其辞,“帮人寄养两天而已。”
崔夕宁掩唇偷笑,意味深长,“我都懂。”心里却道:二哥对阿渺着实与众不同,那样高傲的性子,竟然能在被阿渺甩了一巴掌后,还眼巴巴地送宝贝来讨好……要知道,他对苏盼雁的献殷勤可一直无动于衷。
这就叫獾子怕山猫,一物降一物!
“我能摸摸它们吗?”
谢渺点头,小家伙们虽互不对盘,好在性情温顺,两人逗了会小动物,开始闲聊。
崔夕宁推过桌上的首饰盒,“我大姐从范阳给我寄了盒东珠,你来挑一些,到时候配点宝石玛瑙,做成项链戴。”
她打开首饰盒,只见里头堆满了光洁无暇,圆润匀称的东珠,想也知晓,这样极品的东珠,做成的项链定是精致溢目。
谢渺却推了推,道:“心领了你的好意,只是我不爱戴首饰。”
“是是是,我知晓你四大皆空,除了经文,什么都不爱。”崔夕宁道:“那帮我挑一些大小相宜的送旁人可好?”
两人便一起挑起东珠来,这颗大,那颗小,这颗圆点,那颗扁些……
挑着挑着,崔夕宁幽幽叹气,“阿渺,慎郎昨日来找我。”
谢渺道:“怎么了?”
崔夕宁道:“你知道的,我父母嫌弃慎郎出身低微,即便祖父有意,亦不肯松口许我们的婚事,慎郎恐再等两年,其中会生变数,便想着干脆不参加科举,直接叫罗尚书举荐他入仕……”
大齐官员入仕合科举及察举两制,因种种关系,孙慎元以往只能走科举路线,如今他是罗尚书的门生,便又多了一种入仕的法子。
然而科举之制,汇集天下贤才,若能从中拔得头筹,获得圣上赞誉,其意义非同一般。
但谢渺同样理解孙慎元的想法,“他是等不及想将你娶进门咯。”
崔夕宁难得没有脸红,忧色重重,“阿渺,我也想不好了,该怎么办?”
谢渺道:“以你家慎郎的才能,明明能在科举中大放异彩,又何必顶着攀援恩师的名号进入官场?”
崔夕宁一顿,苦涩道:“不瞒你说,我父亲私下找过他好几回,行尽嘲讽话语……”
想到崔夕宁与孙慎元前世的悲惨结局,谢渺不禁赫然而怒。
这崔士达,当真是执迷不悟。倘若此生孙慎元没有罗尚书做靠山,恐怕又会落得个被挑断手脚筋的下场!
她沉思片晌,朝崔夕宁招手,“来,我给你支个招。”
崔夕宁附耳过去,听她窸窣低语,随即迟疑地道:“能行吗?”
谢渺道:“行不行,一试便知。”
崔夕宁从海花苑出来,满脸若有所思。
按阿渺说得法子办,真的能行吗?要么她再去问问二哥的意见?
她换了个方向,径直往明岚苑去,走到一半,跟刚从明岚苑出来的崔夕珺撞个正着。
“夕珺。”
“二姐。”
两人打过招呼,崔夕珺问:“你来找二哥?”
“对。”崔夕宁道:“他在吗?”
崔夕珺道:“没呢,本来今日该休沐,但院里的仆从说他调到明儿去了,称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办。”
崔夕宁便道:“行,那我明日再来找他。”
崔夕珺走到她身畔,“二姐,一起走走?”
崔夕宁道:“好。”
自从崔夕宁与谢渺交好,崔夕珺又成日跟苏盼雁待在一块,两姐妹疏远不少。
崔夕珺有意和好,挽住她的手,嗔道:“二姐,你许久没找我玩耍,难不成有了谢渺,便不要我这个妹妹了?”
她毫不避讳地提及谢渺,崔夕宁也便落落大方地道:“我知晓你不喜欢阿渺,与其凑到一处惹你不快,又叫阿渺受委屈,倒不如分开更好。”
崔夕珺松了手,赌气道:“二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我故意要刁难她吗?”
崔夕宁道:“是。”
崔夕珺郁闷的要死,“你跟二哥都被谢渺下蛊了吗,处处替她说话。”
崔夕宁语重心长地道:“夕宁,阿渺过去是有不对,但从去年起,她性情大变后的样子,你应当都看在眼里。”
崔夕珺没法反驳,即便不喜,她也得承认如今的谢渺找不出错,但是,但是……
“二姐,我不想她嫁给哥哥。”她低着头,闷声闷气地道:“母亲喜欢她,父亲喜欢她,眼下连你和哥哥都喜欢她。”
崔夕宁一针见血,“夕珺,我们是喜欢阿渺,但这不意味着我们忽视了你,更不该成为你针对她的理由。”
崔夕珺默不作声,先有崔慕礼郑重警告,再有崔夕宁苦口婆心,还有母亲、父亲,周三公子……他们都觉得谢渺好。
崔夕宁揽着她的肩,轻声道:“放下偏见,公平点对待阿渺,好吗?”
崔夕珺咬着下唇,心情酸涩又黯然。她何尝不知二姐说得有理?谢渺分明没做错任何事,是她心中妒忌谢渺,夺走了所有人的关注和喜爱。
崔夕宁见状没有再劝,与她慢慢往外走。
迎面走来几人,合力抬着两个大箱子,乔木正在旁边指挥,提醒他们避免磕碰。
崔夕珺瞬间抛开愁思,被吸引去注意力,“乔木,你们在抬什么?”
“二小姐,三小姐。”乔木命人停下来,恭敬道:“是公子去宝樗阁订得东西,今日送上门了。”
“宝樗阁?”崔夕珺绕着箱子打转,“看着还挺沉,里头都装得什么?”
乔木道:“这个奴才也不清楚。”
崔夕珺随意惯了,吩咐道:“你打开箱子,我要看上一眼。”
乔木笑容变僵,得,就知道……
他熟练地愁眉苦脸,万分为难,“二小姐,公子叮嘱过,说除了他,谁都不许开箱子。”
崔夕珺听后更来劲,伸手要去开箱子,“我是他亲妹妹,开了又如何,他还能将我打入刑部大牢吗?”
乔木拦住她的去势,坚持道:“二小姐,奴才不敢违背公子命令。”
崔夕珺本就烦闷,被下人拒绝后更是怒火中烧,冷笑道:“你越不让我看,我越要看个究竟!”
多亏有崔夕宁在,皱着眉头制止,“你何必为难一个下人?真想知道里面是什么,等二哥回来亲自问就行。”
崔夕珺意识到不妥,讪讪道:“行吧,看在二姐的面子上……”
乔木侧过身,偷偷用袖子抹汗。
如果三小姐知道,公子要拿这两箱宝贝去讨好二夫人,请她将表小姐许给他,恐怕会气得窜上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