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夜色里, 暗影浮动。
月华透过窗户缝隙撒到客栈客房内, 隐约可见木床在摇晃。
一只布满青紫红痕的手从幔帐里伸出来。
周琅带着哭腔沙哑声音随之响起:“够了, 哥哥……求你了, 哥哥……”
苏轻尘轻笑一声,诱哄道:“小琅乖, 忍着些,修复你体内经脉要紧,再多些功夫吧……”
语调十足的温柔。
下一瞬, 一只缠满绷带的手伸出来, 生生将另一只手扯回幔帐。
月亮悄悄躲进云层,光华不再。室内重归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唯有呜咽声不止, 持续到天明。
第二日,日上三竿。
周琅摊坐在床上,一脸呆傻, 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苏轻尘睡了他。
忽闻开门声响起。
周琅木木然转头,便见苏轻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笑吟吟的走了进来。
勺子在碗里搅了搅, 苏轻尘舀了一勺熬的稀烂的粥,递到周琅嘴旁, “小琅,你辛苦了一夜, 该是饿了, 快吃些东西吧。”
周琅目愣愣的看着苏轻尘, 脑子尚未有所行动,便已然条件反射般的张嘴,含了一口粥。
一个开心的喂,一个魂不守舍的吃。
一碗粥下肚,周琅眼前便凑来一张放大的俊脸。
苏轻尘舌尖舔了下周琅嘴角,笑的欢快,“小琅怎魂不守舍的,连嘴边沾了饭粒都不知道。”
周琅努力挑起嘴角,敷衍的回以一笑。
然则心里始终憋着一股气,不吐不快。遂闭上眼,深呼吸,两只手一左一右,重重在脸上拍了一下。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周琅脸上飞快的浮现出两个浅淡的巴掌印。
他睁开眼,一双眼里呆傻不再,燃起怒火熊熊,随即仰起头,扯开嗓子高声喊。
“我艹尼玛的受啊啊啊啊——!”
吼完,心情稍加舒畅。
周琅这才转头,望一眼从始至终笑眯眯的苏轻尘,咬牙切齿,一字一顿,“苏、轻、尘!”
他两巴掌拍在苏轻尘脸上,又是一道清脆巴掌声,“你、特、么、的、给、我、去、死!”
苏轻尘仍是笑。
似乎从一早开始,他脸上的笑就没断过。
将空了的碗放到一旁,苏轻尘搂住了周琅脖颈。眼神在扫过瓷白肌肤上的点点红梅时,化作一片幽暗。
他嗓音低哑,道:“小琅看起来还精神的很啊,不若……”
未尽的话语消弭在唇舌交缠中。
眼看着又一场荒唐将至,周琅更怒,又是一掌拍在苏轻尘脸上,“你够了!”
堪堪推开挂在他身上的苏轻尘,周琅下床,穿鞋,更衣,一气呵成。
苏轻尘好整以暇的看着周琅动作,待到他拿起发簪准备束发时候,方才接过少年手中的木簪,将人按在梳妆镜前。
发丝穿过指缝,苏轻尘动作熟练的为周琅挽了一个发髻。
透过铜镜稍显模糊的镜面,苏轻尘指腹扫过少年泛红的眼角,“小琅哭了一夜,眼都肿了呢。”
周琅默,忍住打人的冲动,透过镜子扫了一眼身后青年,眼神里带着不自知的媚。
苏轻尘却是俯下身来,下巴搭在周琅肩上,含住少年粉嫩的耳垂,用牙齿轻轻磨,“昨夜我可有哪里做的不好?”
他自后环住少年腰腹,“可有何处叫你不满?”
他语调微哑,“是否全然满足了你?”
耳边气息滚烫,周琅冷冷望着铜镜里的苏轻尘,启唇,怒斥:“滚!”
苏轻尘又是笑,先是闷声笑,再是开怀笑,嘴角几乎要翘到天上去,最后整个屋子似乎都沦陷在他的笑声里,在严冬里透出无端端的暖。
周琅默然看着犯傻的苏轻尘,看他怎么也笑不够的样子,不由翻了个白眼,起身便要出门。
却在打开门的一瞬,被苏轻尘握住了手。对方侧身上前,先一步打开了客房的门,牵着他的手来到楼下大堂。
“你似乎很喜欢猫狗一类,我便为你寻了个小宠。”
苏轻尘指了下懒洋洋的摊在角落方桌上,六条尾巴在空中乱甩的黑猫,“他瞧着虽无用,却是涂山界以南的众妖之首,好歹有元婴的修为,遇到危险时候放他挡着便是。”
听到苏轻尘这完全不顾他死活的话,桑华没什么表示,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趴着,期间肚皮咕噜咕噜,叫的响亮。
佘九告诉他说,不必在意苏轻尘的话,他作为宠物,只要讨好周琅一个便足够了。
而讨好了周琅,自然有苏轻尘受得。
果不其然。
听到这咕噜声,周琅眼睛闪了一下,想也不想的抱起黑猫放在怀里,整张脸都埋了进去。好不容易吸够了坐下来,却又是捏爪子又是撸尾巴的,直叫一旁的苏轻尘脸色黑了一个度。
眼看周琅饭也顾不的吃,全副身心都放在了桑华身上,苏轻尘终于忍不住,捏住桑华后颈肉就把这碍眼的猫一把扔到客栈外大街上。
单这还不够,苏轻尘又把周琅整个抱起来按在怀里,做可怜状,道:“小琅乖,桑华只是我寻来保护你的,你若将太多心思放在他身上……”他压低声音,“会叫我吃醋的。”
周琅不想理他,使劲儿掰着苏轻尘箍在他腰上的手。
掰了半天掰不开,气的脸颊一鼓一鼓的,抬起脚不停踩在苏轻尘脚上。
周琅觉得他简直亏大发了。
毕竟他睡苏轻尘和苏轻尘睡他,根本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此前生气时候,他甚至还幻想过以后要如何如何在床上讨回来,把狗逼苏轻尘压的哭唧唧求放过。
结果……
周琅想想就来气。
特么的哭唧唧求放过的变成了他,他累的手都抬不起来时候,苏轻尘那地方还精神的跟磕了药似的,美名其曰修复经脉为重,一面叫他忍着,一面翻来覆去的折腾他。
以至于他现在就想一巴掌把苏轻尘扇到大西洋对岸去,眼不见为净。
可惜……
狗逼苏轻尘永远是狗逼苏轻尘,永远改不了腆着脸往周琅跟前凑的习惯。
周琅都把苏轻尘那白鞋踩成灰的了,对方依旧是八爪鱼一样抱着他不撒手。非但如此,连那精神抖擞了一夜,好不容易消停下来的地方竟又有了复活的架势。
有那么一瞬间,周琅一动都不敢动。直到耳边响起苏轻尘的笑,他才回过神来,整个气得都不知道该如何骂人了。
反正不论他说些什么,苏轻尘都是左耳进右耳出,永远不会顺他心意滚的远远的。
既然如此,还和苏轻尘废什么话?
最后,周琅委屈的瘪嘴,连打人的力气都懒得出了。
“你就知道欺负我……”他委委屈屈小声说,“早晚有一天,我要……”
苏轻尘等了半天,没等到周琅把话说完,不由问道:“早晚一日便要如何?”
周琅却是沉默下来,试探性的调动体内灵力。
仍是疼,和昨晚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不由在心中感叹说,灵源体果真是厉害。
记得昨夜与苏轻尘双修时候,灵力经由苏轻尘体内流转到他身上,却没有激起一分一毫的疼痛。每当有灵气淌过,遍体鳞伤的经脉灵根好似浸没在温泉水里一般,舒服的紧。
彼时,周琅仿佛置身于冰火两重天中,一面是叫嚣着更多不肯罢休的经脉,一面是浑身疲乏累的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的身体。
两相夹击下,周琅自己都不知道他到底是想要更多,还是想早些停下了。
但不可否认的是,体内的经脉确实好了许多,至少再运用灵力时候,比以往少了些疼。
虽则只有一分,但确实是有些用的。
“苏轻尘,早晚有一日,你会后悔的。”
许久,周琅冒出这样一句。
毕竟二人心知肚明,灵源体修复经脉之法完全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周琅经脉每好上一分,苏轻尘的经脉便要毁伤一寸,除非书中提到的《灵犀宝典》当真存在。
但眼下周琅已经不大相信小说内容的真假了。
退一步,即便《灵犀宝典》当真存在,周琅也确信苏轻尘并未用在他身上。
这些年来,周琅在天机门不是白待的,他几乎将所有的时间都分在了藏书阁各类功法秘典上。凡权限内的可以借阅的,周琅全翻了个遍。
偶尔苏轻尘做任务归来,也会稍回来一些天机门不曾收录的典籍,周琅也都不会放过。
哪怕由于经脉损毁灵根尽断,无法正常修炼如同废人一个,被所有人嘲笑。
哪怕因为体弱多病心思恶毒,时常欺辱旁人眼中顶好的苏师兄,被所有人唾弃。
可周琅依旧还是那个周琅,那个曾经在年幼时候便因资质绝佳天资聪颖轰动整个修真界的人。
如今,资质因受伤缘故落了下风,但天资聪颖却是还在的。即便如今修炼不得,但论门内谁人对功法的领悟最深,少有人及的过周琅。
而但凡是周琅看过一遍的书,便如同刻印在他脑中一样。因而在感知到灵力运转方法的时候,周琅便已然清楚,昨夜苏轻尘所用双修功法,恰为周家老祖临死前授予他的功法。
修复灵根最是快速,吸人灵力最是厉害,却是对苏轻尘这个灵源体百害而无一益。
周琅不明白苏轻尘到底想做什么,不用那对二人皆益的《灵犀宝典》,反而用这种折损自身的法子。
他只知道,如果继续使用这种双修之法,迟早有一日,苏轻尘会沦为一介废人。
除非……
周琅眼中有暗光流过,除非记忆里老祖给他的功法有异。
毕竟小说里的万人迷总受苏轻尘都成了压人的那个了,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此外,而对于苏轻尘在他昏迷之际,为他签下的妖宠桑华,周琅同样心存怀疑。
并非是说同桑华签订契约是坏事,相反,表面看来,他简直得了天大的好处。
以桑华涂山界以南众妖之首的身份,周琅与他签订契约,某种程度上便相当于将整个南派收入囊中。
但在眼下南北两派纷争愈加突出的当下,这契约就显得耐人寻味了。
想那陆离本来指望他在盘蛇令和南派众人生死间择其一,逼得他不得不与南派对立,谁料到偷鸡不成蚀把米,非但将遍寻不见的地宫白白拱手送了人,连整个南派都成了他的囊中物。
毕竟显而易见的是,若非桑华因意图夺取盘蛇令半途拦路,这会儿就不会变成他的妖宠。且因为佘九和苏轻尘之故,陆离即便想要同传言中一般颠覆南派,也得事先掂量掂量。
想通这些关键后,周琅长长叹了一口气。
他低头,捏了捏苏轻尘箍在他腰上的手,道:“苏轻尘,你明知我无法相信你,为何不愿顺我的意愿,同我暂时分开?你我之间有寻踪石连系,我总不会走到你寻不到的地方。”
苏轻尘顿了顿,也跟着长叹一声,“小琅,你总能在我最为开心的时候,泼我冷水。”
他吻了吻周琅的耳,“我的确知道你不相信我,也知道无论我做些什么,在你眼中都是另有所图,但我更为清楚的是……”他握住周琅的手,“小琅,我无法容忍你的离去。”
周琅沉默片刻,不知是赌气还是如何,道:“早晚把你吸成干尸!”
苏轻尘重又恢复了那没脸没皮的笑,“求之不得,为早日实现小琅你心中所想,用完膳再继续也是可以的。”
周琅:“……”
他磨了磨牙,道:“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