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八日,常山国郡守府内,白发苍苍的孙瑾正在批改公文,当接到赵云求见的消息,孙瑾执笔的手微微一顿,旋即叹息一声,沉声道“请赵司马进来。”
器宇轩昂的赵云大步走了进来,单膝跪地道“卑职受命于白陉谷阻击胡虏,共斩首三千一百七十二级,七百三十二名将士阵亡,其中一名曲军侯,五名屯长,战事已毕,特来复命,请府君示下。”
“赵司马,关于此战详情本官已与建威将军面谈过,匈奴三万大军未入冀州,皆是仰赖你之勇武。此战你功莫大焉,本官已上表使君与朝廷,为你请功。你可有什么要求?”
赵云沉声道“为国征战,阻击胡虏,此乃云之本分,不敢居功。然麾下将士舍生忘死,几乎人人带伤,还请府君多加抚恤。如此,将士必感府君大德。”
孙瑾轻轻颔首,肃然道“赵司马起来吧,抚恤伤亡将士,此亦是我等官吏之本分,这点你无需担忧。国中大姓为感谢将士们扫平贼寇,纷纷捐献粮秣财物,这些东西郡府一分都不会留下,尽数分与将士们吧。”
“府君仁义,云谢过府君厚恩!”
“无需言谢。这里倒是有另一桩要事,建威将军希望征调你为麾下司马,你意下如何?”
汉制,将军有募兵之权,如大将军便有五营属下。普通杂号将军虽无定制,但通常不超过三营之兵。每营置一司马,领兵八百到一千不等。
虽不比大将军五营秩比两千石的校尉,仅秩千石,但还是高于普通军司马。
对于赵云而言,这不算高升,但是作为李澈的部属,所踏足的天地无疑是更为广阔。
赵云微微沉默,半晌后,抱拳道“建威将军亦曾问过卑职,卑职是府君属下,不敢擅离。”
“这是你真实的想法?”
见赵云低头不语,孙瑾叹道“子龙啊,不必顾虑老夫,也莫要被常山所牵制,常山这一隅之地,不能尽展你的才华。
如今天下陷入乱局,天子蒙难、黎庶遭劫,似你这般将才,又岂能被常山所束缚?子曰‘云从龙,风从虎’,这是何卦之解?”
“……飞龙在天,利见大人。”
孙瑾笑着点头道“不错,九五曰飞龙在天,利见大人。所谓同声相应,同气相求,云当于九天之上,随龙身边。风当于大地之上,伴虎身旁,这便是自然之理。你名云,字子龙,便是取之此意,何以如今反要违之?
建威将军此战之后当威震幽冀并三州,比起老夫这垂垂老朽,无疑更适合你一展所长。高祖皇帝曾作《大风歌》威加海内兮归故乡,这才是大丈夫当为之事啊。”
赵云抬头看向孙瑾,只见老府君笑着颔首,投来鼓励的眼神。赵云心中一热,抱拳道“云,谢府君厚爱。”
……
而与此同时的邺城,刘备同时收到了来自董昭与李澈的传信,待细阅之后,刘备将信纸递给荀彧,笑道“看来董公仁已经对明远心服口服了。”
荀彧快速扫视一遍,温声道“董国相有大才,但嗜好用奇,难免偏离正道,经此当头棒喝,也算是能迷途知返了。恭喜使君,得一贤才。”
“那文若觉得,是否应该进行惩处?”
荀彧笑道“使君心中已有成算,若是不加惩处,恐怕也难免心气不顺吧。”
刘备微微叹息道“云长在邯郸,多言董国相之才华,但也对他的许多做法颇有微词。两人已是起了不少冲突,而根据线报,其中泰半缘由都在于董国相的做法过于酷烈。
云长服膺明远,于邯郸之时多沿明远旧制,而董公仁却认为这些法度太过松缓,屡屡想要废止,想来他心中也对明远早有不满了。
不遵将令,刻意以酷烈之计来破黑山,无疑是想给明远一些颜色看看,却使数千人平白受害,备着实难以谅解这种行为。”
荀彧轻笑道“才学卓著者,多恃才自傲,这也是人之常情。董国相有非凡之才,执政赵国却屡屡脱不开建威将军的阴影,心气不顺也是难免。
其作为若以常理来看,并无差错,只是囿于成见而不与建威将军沟通,才有所误会。破坏屯田大计,败坏官府声誉,想来也并非其本意。
使君若是多加苛责,却是有些说不过去了。”
“文若此言差矣,夫立大事者,当以人为本,董公仁最大的过错在于他无视了这一点。官府立信不易,明远之法若成,不止是黑山贼寇,冀州零零散散的那些贼寇都会被屯田之法吸引,匪患便可不剿而定。
而董公仁却破坏了这一点,违背律令,擅以私刑伤人。若不对其加以惩处,官府要想以屯田之法化贼为民,恐怕是难如登天。那便不得不以刀枪剿匪,战端一起,又是生灵涂炭啊。”
荀彧敲了敲案几,沉吟道“可他的做法,毕竟是减少了将士的伤亡,根据建威将军的传书,前线将士多感沐其恩,若是惩处,难免有损军心。”
刘备摇摇头,肃容道“文若又何必以言语试探?备之仁义,非是迂腐,战争本就是为达成目的的杀伐,将士的伤亡在所难免。战场上的仁义,便是权衡利弊,在达成目的的同时,尽量减少将士的伤亡。
而若是目的没有达成,反倒是起了反效果,那此前伤亡的将士,岂不是白白牺牲?
孙子曰厚而不能使,爱而不能令,乱而不能治,譬若骄子,不可用也。在用兵之事上,仁义过度,只是迂腐罢了。又岂能因为顾忌军心,而不惩处有过错之人?”
刘备话音方落,荀彧避席而起,长揖道“使君仁而不迂,厚而不过,此正为王道,彧无疑矣。”
刘备犹豫了片刻,还是叹道“既然文若也没有意见,那便上表朝廷,削赵国相董昭半年俸禄,此战功绩不表。其余诸事,便依明远信中所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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