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这场险象环生的武斗落下帷幕,强撑着虚弱的身体斩杀了两名登城的袁军,鼓舞了一波士气后,刘备寻了个僻静处,一屁股坐在地上,全无魏王的形象。
文丑战死,对于攻城的袁军而言无疑是极大的震慑,一传十十传百,袁军的攻势也出现了些许迟滞,倒是给守军喘息之机。
包扎过伤口的孙慎大步走了过来,帮脱力的刘备包扎伤口,泣声道:“是末将无能,累及大王亲临战阵。大王身负创伤,末将万死难赎其罪!”
刘备笑了笑,道:“优游不必如此,倒多亏了这两场战斗,孤认清了一些事情,也认清了自己。这经年以来,名利遮眼,官爵缚身,不得自在。
孤当年为涿郡一游侠儿,虽有伯圭兄多加帮衬,但也是凭借手中三尺青锋杀出来的威望。自讨伐黄巾以来,生死之间也算有所经历,自从有了高官显爵,倒是愈发惜命,长此以往难免性情大变,今日方知我是我,纵使受伤,也算值得。”
回想起当年纵横河朔的快意,刘备不免叹了口气。若说后悔走上这一条路,难免矫情,毕竟官爵大小、兴复汉室对他来说还是有意义的,不至于悔为“魏王”。
只是比起当年,自己如今带的面具实在是太多了。尤其是关张二人被外放,李澈入关中以后,缺少能够平等交流的对象,刘备也变得愈发高高在上。
见孙慎还是一脸自责,刘备吩咐道:“好了,大概包扎一下,你且去守城。虽然因为文丑战死,袁军有所混乱。但袁本初非等闲人,想必很快就能解决混乱,莫要被打个措手不及。”
……
“文丑将军战死了?”中军的袁绍一怔,他给文丑下的命令是保持对伊阙关的压力,尽量用人海战术兑子,消耗掉伊阙关有生力量。
却没想到文丑会擅自行事,身先士卒地攻城,试图拿下刘备,以此终结战争。
即便袁绍已经渐渐陷入疯狂,有些分不清问题主次,但颜良文丑相继战死的严重性他还是清楚的,失去两员大将,对于他而言无疑是有着巨大的影响。
心狠狠抽了一下,袁绍有些茫然,颜良文丑都没了,谁还能主持战局,带领士卒冲上伊阙关?前线的攻势肉眼可见的变缓,主将战死的影响着实太大。
“是了,到这个时候了……”袁绍从恍惚出神中惊醒,大笑道:“这正是‘王对王’的决胜时刻,颜良文丑将军相继战死,那就只能靠我们来战斗,吾当身先士卒,亲率中军登城作战!”
郭图的冷汗唰的一下就冒了出来,袁绍要前移中军,他们这些谋臣幕僚自然不可能留在原地。然而伊阙关上那乌黑发亮的劲弩时刻提醒着郭图,若再近一些,极有可能被一箭点杀。
许攸倒是一脸无所谓,淡淡的道:“看来明公决心已定,只是此举不成功便成仁,后路可有打算?”
“吾已传信宛城,若吾战败,元图与友若可携吾家眷归降,刘玄德非是迁怒之人,终归会给我袁氏留下一条血脉,至于他们能否再现袁氏辉煌,吾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郭图心里破口大骂,既然允许逄纪和荀谌归降,那为何还要带着他们上前线?逄纪和荀谌能活,他郭图和许攸就得陪着袁本初去死?
而许攸似乎也不在意这一点,耸耸肩道:“明公安排的很周到。”
“子远不怨吾带你入死地?”
“有何可怨之处?”许攸大笑道:“在下两谋废立,一次弑君,罪行可谓罄竹难书,一旦落入朝廷手中,必然会被明正典刑。若明公面对的是他人,在下此时说不定已经弃明公而去。但对面偏偏是那位魏王,他又偏偏姓刘,哪怕那位魏王再怎么大度,也决然容不得一名弑君逆贼。左右都是一个死,倒不如与明公一起拼上一把。”
袁绍也失笑道:“倒也忘了,若真论罪行,你许子远才是天字第一号反贼。你当年在冀州和王芬谋划废立先灵帝之时,吾可还是大汉忠良啊。”
郭图听得冷汗涔涔,怨言更重,这两人自知绝无幸理,可他郭公则总还有求生之路,毕竟真论起来,他也算是把九江“送”给了赵云,是有功劳的。
许攸瞥了眼脸色青红交加的郭图,暗暗冷哼了一声,俄而笑道:“我等自知必死,才随明公赴死。公则兄虽有生路,却愿随明公赴死,此谓之忠义,明公当大加褒奖!”
郭图险些生生喷出一口老血,许攸这阴阳怪气的本事当真让人发恼,只是如今他和许攸之间的地位存在根本性差距,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径直怼回去。
袁绍仿佛不知道他们二人的矛盾一般,笑道:“子远所言甚是,公则忠义无双,堪称国士,待到攻下雒阳,吾定不吝高官显爵!”
“……明公抬爱,子远兄谬赞了。在下先前丢失九江,罪莫大焉,明公宽宏大量,恕在下死罪。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君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之。今日愿随明公登伊阙,擒刘备!”
郭图一脸强笑,但嘴巴上的功夫却没落下,话说的极其好听,若是不明就里的人,恐怕还真会认为郭公则是忠义无双、舍生忘死的义士。
袁绍也一脸感动,一把拉住郭图的胳膊,连声道:“吾先前尚有所顾虑,亦惧刀兵凶险。今见公则与子远志气,不胜惭愧!有公则在侧,吾再不虑其他,如公则所言,我等当登伊阙,擒刘备,为天子清君侧!”
说着,袁绍便拉着郭图上了战车,两人把臂同乘,一人笑意盈盈,一人面色涨红,直向着伊阙关的方向而去。
身后的许攸摇了摇头,叹道:“若是以前的明公,自不会拿你如何。可如今的明公为了大业连自己都置之度外,又岂会原谅你的大罪?”
言罢,许攸面色平静地翻身上马,仰头看了看天空,忽的笑道:“许子远一生倒也够了,谋废天子,弑杀君王,千古之下,几人能为?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