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顺风顺水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从前年开始,袁使君地位愈发高隆,正式成为了三公之首的太尉,按照私底下聊天的传言,这已经是天子之下最大的官了。
从袁使君变成袁太尉开始,一切又有了转变,原本在荆扬之地闭门不出的一些世家也有了动静,从仓有的视角来看,就是有着许多的家世高隆的年轻人成为了地方的官员、军中的将校,例如原本与仓有关系较好的一名司马也被抹去了兵权,他是出生入死,从战场上杀出来的职位,最终还是让位给了一名二十余岁的年轻人,据说这名年轻人的父辈刚刚出任了某郡的太守。
而从家书来看,蔡阳当地的情形又发生了变化,那些原本已经潜身缩首的豪强和大族又猖獗了起来,平民前些年刚分的土地,还没两年,又被这些人巧立名目夺了回去,仓有因为身处军中,管运军粮,因此自家田地并未受到波及,只是家人信中不免有些担忧。
仓有本来是很乐观的,袁太尉之前还是使君的时候,都能为百姓做主,这些田地还是他下令分配的,如今做了太尉,又岂会让那些地头蛇猖獗下去?
只是随着时间推移,这份乐观渐渐染上了疑虑,然后是惊讶、愤怒,最后是木然。
那些人终于还是把手伸到了他这里,毕竟如果不是被选中管运军粮,他仓家也只是个世代小吏的小家庭,却在此前分得了千亩土地,自然引得不少人眼红。
原本仓有对此很是不屑,他们这些人地位虽低,小道消息却还算灵通,当初袁太尉初来乍到,所有世家都顾虑他兄弟名声太差,不愿与他来往,才逼得袁太尉下狠手除掉了几家出头鸟,并收缴土地分配给平民,这些人本该被打服了,如今还出来蹦跶,在仓有看来,袁太尉不会放过他们。
他也抱着这样的心态,将事情反映给了他这一部的校尉,希望校尉能够将这些事情反馈给太尉,重新教教这些大族该怎么做人。
只是消息仿佛石沉大海一般,没有任何动静,家中的老母亲被逼得没办法,只能以极低的价格将数百亩土地转让给了当地大姓,而这时候,校尉才姗姗来迟“安慰”道:“既然已经自愿转让,太尉也不好插手,这等小事就暂且放下吧,待到太尉收拾河山,未来自有富贵,何必在意这点土地?”
校尉说的轻巧,可他不知道的是,仓有的老母亲在这之后不久,便因为气急攻心暴病而亡,仓有也再没和其他人提到过这些事,只是木然的继续自己的工作,如同一台机械一般调配转运粮草。
慢慢的,经手的粮草肉眼可见的变少,对此异常的敏感的仓有隐隐间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对,若是以往的他,还会为此而担忧,并向上官进言,然而如今的仓有对此只是一种漠不关心的态度,也无意为此思虑。
时间到了初平四年,从粮草的变化中,仓有隐隐感觉到了,袁太尉已经渐渐走向了末路。看妻子写来的家书,老人们骂袁太尉骂的更起劲了,一些年轻人也加入了进来;听军中传言,各地豪强也在暗地里痛斥袁太尉,说他是弑君逆贼。
噫!原来天子被杀了吗?天子也会被杀害吗?仓有有些恍惚,那些事离他太远太远,他只是有些奇怪,袁太尉明明后来是偏向了那些大姓,可大姓们似乎又起了异心?被打压的时候向袁太尉示好,得利后反倒起了异心,这种奇怪的心态让仓有很是费解。
军中的校尉和司马、曲军侯们似乎也知道士卒之间的传言,只是对此不闻不问,任凭传言不断变异,听说被抹去了兵权的那位司马有意上言,只是今次攻伐雒阳,他被塞进了颜良将军的麾下,随颜良将军一同战死在了伊阙关,传说还是被那位魏王亲手斩杀的。
传说这位魏王便是光武皇帝再世,是要做天子的,至少蔡阳的老人们似乎很相信这一点,军中也多有流言。至于说为什么南阳出身的光武皇帝再世到了北境幽州,那就不得而知了。
攻城之时,仓有远远的也看到了城墙上的华盖和人影,虽然离得远,看不真切,但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是可以确定的,原来天子也和人长得一样吗?难怪会被杀死。
继颜良将军之后,勇武的丑将军也战死了,就连太尉亲自上阵督战,亲登城墙,竟然也没能拿下这座关隘。明明看起来就只差一点,明明这边占有绝对的优势。
这时候仓有忽然想起了老人们的话:大汉自有昭昭天命。
只是这一想法很快被他抛在了脑后,他听登城的先登们传言,那上面的汉军似乎个个不怕死,因为那位再世光武竟然早早就手提长剑,亲自在第一线搏杀,这不是什么天命,而是人命。
持续了一天不间断的攻城告一段落,原本他以为明日还要再战,然而夜间却接到了命令,先行带着粮草后撤。
袁太尉不想打了,或者说不能打了,听说护持天子的禁军很快便要赶到战场,那是大汉最精锐的部队。
撤回南阳?跟在粮车边,仓有略有些恍惚,河南一行改变了他的看法,或者说带给他极大的震撼。根据抓到的百姓供述,朝廷也是在河南分发了田地,时至今日,仍然在大力打击所有兼并田地的行为,在他们到来前,百姓们本已经恢复了生产,生活步入了正轨,却被袁军又打断了。只是他似乎还相信,只要朝廷赶走了袁军,百姓们还能回到自己的土地上,重新过上能活下去的日子。
仓有当时忍不住争论了两句:“朝廷迟早也会看着那些大姓抢走田地的!”
那名百姓却只是憨厚的笑了笑,见是一名军官,有些拘谨的缩了缩身子,低头道:“我们相信魏王,相信大汉,也相信李丞相。别的我不知道,可我见过李丞相,他是把我们当人看的,不会骗我们。”
李丞相?仓有愣了下,是雒阳朝廷的那位首相?看着百姓拘谨中带有兴奋的样子,仓有就像看到了几年前的自己,讥讽的笑了笑,他把这人放走了,要不了多久,这人就会明白,不管是袁太尉还是李丞相,都是一个样。曾经有多少希望,最终就会有多少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