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厉胆薄,好谋无断,袁绍的慷慨激昂并没有激起士卒将校的战意,反倒是让不少人暗露讥讽之色。
进退失据,犹豫不断,才是袁绍败亡至此的主因。若是袁绍此前能够破釜沉舟、一往无前,纵然没能达成目标,却也不失为一代枭雄。
然而出身贵戚的袁绍比起曹操和刘备而言终究是少了三分凶性,如今被逼到穷途末路,士卒战意也早已丧尽,再想激起将士死战之心,可谓是难如登天之事。
袁绍很快也感觉到了尴尬,无人附和的情况下,他这位主帅仿若小丑一般,尴尬之后更是无尽的挫败,事到如今,他连最后一搏之力都没有了。
最终还是郭图开口道:“明公,将士们已经颇为疲惫了,还是先行扎营歇息吧。”
有了台阶下,袁绍也缓了一口气,连忙道:“连夜奔波,吾亦惜将士困苦,传令,全军扎营、生火,注意防备敌袭!”
“诺!”
众将抱拳退下,只留郭图一人在侧,袁绍的精气神立刻垮了下来,仿佛骤然苍老了十余岁。
“咳!”猛的咳出一口血来,袁绍面色苍白,苦笑道:“不意竟沦落到如此地步,吾真的恍如在梦中一般。明明半年前尚还有一战之力,为何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郭图略一沉吟,叹道:“终究是我等急了、怯了。若是不急,那便不该同时与刘宠、刘繇开战;若是不怯,那么在朝廷南下之时,便该拼死搏上一搏。只是不得不急,难以不怯啊。”
“不得不急,难以不怯。”袁绍略略咀嚼了一番这八个字,扶额笑道:“当真如此啊。刘玄德在北方进度太快,先帝在祭天时的一击太痛,吾不得不急;朝廷多路齐出,大军浩浩荡荡,以荆扬抗天下,谁能不怯?唯有背靠江淮,才有鼎足之心。是啊,败局早定,从吾被迫来到汝南,从袁公路败掉了我袁氏遗泽后,吾就已经输了。”
郭图并没有反驳袁绍,在他看来也是如此,若袁氏遗泽仍在,汝南左近便是袁绍天然的自留地,只要袁术不与他争抢,袁绍能够轻易掌控汝南、南阳,如臂使指,进而还能令天下贤才云集投效,又岂会沦落到招揽一个蔡邕都要靠强行扣留的方式?
可以说这场天下争夺,袁绍从一开始就失去了自己最大的优势,完全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如何能胜?或者说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已经足以证明袁绍曾经养望的效果。毕竟当年袁氏攀结宦官时袁绍便已经做出了一次切割,故而此次袁氏悖逆,袁绍被牵连的影响也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削弱。
两人良久无语,郭图忽的问道:“明公,此间仅你我二人,亦都是将死之人,不知明公可愿实言相告,是谁害死了先帝?”
袁绍面色微变,哪怕是到了这一步,此事也算是他最大的秘密。毕竟争天下败亡还好说,在祭天时刺杀天子还栽赃藩王,这污名恐怕永世难以洗白。
当年楚汉相争,项羽派遣英布袭杀了楚义帝熊心,刘邦一纸檄文便令天下群雄并起。虽然群雄早有争霸之念,但熊心一名傀儡君王遭弑便有如此影响,足见弑君在这个时代是何等大逆不道之事。
若是弑君之事公之于众,千百年后的世人谈及袁氏,骂的最多的恐怕就不是不是那“路中悍鬼袁长水”,而是他“祭天弑君袁太尉”。
见袁绍不答,郭图自顾自地道:“是许子远?当是应变擅为,明公当时还未走到要弑君的地步。难怪自那之后明公愈发信重他,就连元图和友若都不及那小人受宠。”
“子远并非小人!”袁绍有些不悦,刘辩祭天那一出险些让他身败名裂,许攸所为虽然让不少人怀疑,但怀疑终究不是事实确凿,分成两派争论,总好过矛头一致指责他架空君王、操弄权柄。
郭图也不争论,只是呵呵笑道:“那明公认为,许子远此时,是死?是活?是说?还是不说?”
……
战火洗礼过后的伊阙关内已经恢复到井然有序,不少人还如坠梦里,原本以为天明后还要打一场硬仗,结果对面径直投降了,至于追击袁绍,则是那些甲兵锐利、全副武装的禁军全权负责,他们似乎真的挺过了这场鏖战。
刘备此时已经换回了藩王常服,戴远游冠,自有一番王者气度,只是台阶下被绑缚住的许攸似乎并没有受到影响,只是好整以暇打量了一番刘备,又环视四周将校,不知在想些什么。
静静地看了看许攸,刘备淡淡地道:“其他人都可恕,唯有你,南阳许子远,曾与故冀州刺史王芬谋划废立,属大逆之罪。又随袁本初叛逆,可谓罪无可赦,孤实在不知,你为何会降?为何不死战到底?”
“因为许攸死前想见一见魏王,想看看收拾山河的魏王是何等人物。也想告知魏王一些事情。”
刘备漠然道:“如今看到了,不知有何感想?”
“百闻不如一见,魏王当真雄姿英发,有天子气。天子当有胸怀容人,攸愿为驱策,不知大王可愿容留?”
“噗嗤!”有人忍不住低低的笑出声来,原以为这许攸是一心求死,结果还是想背主投降。
刘备倒并未露出嘲讽之色,只是好奇地问道:“你为何认为孤会饶过你?孤说过,你已经犯了谋大逆之罪,罪不容赦。孤不诛你九族,已是看在你带人主动弃械投降的份上,莫要得寸进尺为好。”
许攸似乎也不失望,笑了笑,说出了一番石破天惊的话语:“既已是罪在不赦,那再加上一条重罪,罪臣擅自妄为,命人于祭天之时刺杀了先帝,大王觉得如何?”
刘备豁然色变,哪怕基本已经肯定是袁绍弑君,但这话从许攸口中说出,终究是不同的。
“汝莫非是替袁本初顶罪?”孙慎狐疑地问道:“擅自弑君,于你有何好处?”
“阴谋废立君王,于我又有何好处?”许攸呵呵笑道:“我只是想,有朝一日可以向天下宣告,没有我许子远,天下不会变成如今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