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骆蝉衣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
骆蝉衣艰难地抬了抬眉,眼皮却完全提不起来,闭着眼睛,哑着嗓子回了句:「谁啊!」
「道长,不好了,您快开门啊。」
是庞三爷的声音。
骆蝉衣倏忽睁开眼,一下子精神了,披上件衣服就连忙开了门。
门外的人真不少,不光是庞三爷,陆绝,祁掌柜,店小二都挤在门口。
骆蝉衣心中预感不好,看向庞三爷:「怎么了?你夫人报官要抓我?」
也不知道私闯民宅,入室盗窃要怎么处刑?
庞三爷立刻摇头:「那倒不会,今天一大早我夫人就收拾了行囊,说要回娘家。」
骆蝉衣一愣:「回娘家?她要与你和离?」
庞三爷勉强挤出了一丝苦笑:「那倒不会。」
骆蝉衣越发看不懂了:「那是……」
庞三爷看了眼左右,没再多说,只抬腿挤进了房间。
祁掌柜在生意场上混迹多年,见状自然不必多说,立刻招呼小二去忙,他自己也在打了招呼后下了楼。
房间内只剩下他们三人。
庞三爷大叹一口气:「她家里都没什么人了,好端端的她怎么可能回娘家!」
他这么一说,骆蝉衣立刻反应上来了,眼神晶亮地看着他:「你的意思,庞夫人是为了转移那东西……」
庞三爷激动地一拍大腿,皱着眉头重重点头:「对嘛,她一定是知道了二位的厉害,才急急忙忙要把那东西藏起来,可你们走了以后,她再把那东西弄回来,到时候我可怎么办啊!」
骆蝉衣也思忖着点了点头:「若是被她藏起来,想再找就困难了。」
陆绝这时问道:「令夫人现在走到何处了?」
庞三爷想了想:「我刚出门时,她正往马车上搬东西,这会应该已经上路了。」
骆蝉衣看了眼陆绝,接着道:「依眼前来看,除了拦住庞夫人,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她说罢他们一同看向了庞三爷。
庞三爷眼珠微微一转,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深深地点了头:「还请二位道长务必将那恶鬼斩杀,今日,不论夫人作何阻拦,我都留他不得了……」
可说到一半,他的坚定的眼神忽然软了下来,颇为无奈地看向他们:「可若是夫人以性命相逼,还请二位酌情处置,我夫人性子烈,我真怕她……」
骆蝉衣没吭声,说到底还是一个样子。
没过多久她便换上衣裳,出了客栈,独自向庞府走去。
分头行动是她提出来的,陆绝随庞三爷驾车去追庞夫人,而她则再去探探那个神秘的后院。
有件事在她心里一直是个疑问,庞夫人既然养着这个小鬼,并对他如此痴迷,甚至不惜抛弃多年相濡以沫的夫君,她应该是可以看见他的。
骆蝉衣身为一个鬼差,可以见到那小鬼不足为奇,只是庞夫人是通过什么方式呢?
她一直觉得这件事很关键。
为了方便她进出庞府,在分别前庞三爷想留一个信物给她。
可他找遍浑身上下硬是没找出来东西,就在他想要脱掉外套给她的时候,忽然摸到了一个物件。
一把钥匙,庞三爷想都没想就交给了她,并说道:「这是我家库房的钥匙。」
库房,一般都是大家大户存放贵重之物的地方,庞三爷居然这么轻易就交给了她。
骆蝉衣第一反应就是拒绝,还不如拎件衣服去呢。
庞三爷却不准她拒绝:「我若是信不过你们二位,今日就不会来了。」
此时,骆蝉衣站在庞府门前,那管家看到钥匙后眼睛都瞪成了两个大,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看了几个来回。
王管家怎么也想不到,他平时摸都摸不到的东西,老爷竟然随随便便交给了一个外人,还允许她自由出入家门。
但他丝毫不敢多说半个字,毕竟家是人家的,他只好规规矩矩给她引路。
一路上王管家都在想,她待会要是从库房里搬出金银珠宝,他究竟是拦还是不拦呢?
「好了,你去忙吧。」骆蝉衣望着拱门上「雪微园」三个字,抬腿便走过去。
王管家喊道:「那边是后院,库房在那边……」
骆蝉衣回头,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谁说我要去库房了。」
「?」王管家有些发懵。
——
骆蝉衣走进右室中,这里和上次与陆绝来的时候一模一样,除了小榻上少了庞夫人的绣作。
昨晚的痕迹被擦除得一干二净,箱柜上没有供果,更没有锁阴瓶,甚至连一丁点香灰都没有。
昨晚挂着画像的那面墙,又被宽大的山居绣图掩盖得严严实实,仿佛昨夜的所见都是一场梦。
她此刻非常能理解庞三爷,可能他也曾自我怀疑过,是不是真得了怪病,幻想出自己夫人的不忠.
她打开箱柜,里面是几大卷绣布和各色的针线,她继续向下面翻了翻,的确都是一些刺绣用的东西。
四处敲了敲,并没有暗格。
她环顾一周,一无所获,只好将物品归样后走向左室。
左室是一件卧房,衣橱里整齐叠放着几件庞夫人的衣服,显然庞夫人是经常睡在这里的。
昨晚她应该就是睡在这间,听见动静后连鞋也顾不上穿,直接跑到了右室。
她俯下身,半个身子钻进衣橱里,继续敲打四面,还是没有任何发现。
既然庞夫人能做到滴水不漏,她一定是将东西放在了后院,随时收放,也便于看管。
只是她能放在哪呢?一共就这么大的地方。
她举头又看向高高的棚顶,又低头一块块踩踏脚下的地砖……
踩到不知第多少块,直到踏在床头一块平淡无奇的地砖上,终于让她发现了异样。
掀开那块松动的地砖,只见一条铁链连着下面一块板子,板子下面是一方类似地窖的干干净净的空间,有一口大箱子。
无需将箱子抬出来便能打开,只见里面摆放着香碗,香炉,一把匕首,几捆线香,旁边摞空盘子,正是昨晚看到的那些。
旁边整齐卷着一幅画,她打开来,画上无色彩,只有一个年轻男子土灰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地站立着。
正是昨夜看到的男子。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白玉藤手小瓷罐,虽不知里面是什么东西,但单看着如此精美的小罐,就觉得里面之物不寻常。
随着骆蝉衣提起那瓷罐的小顶,一股奇特的香味弥漫出来,她立刻想起,庞夫人身上就是这种味道。
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有闻到过这种味道。
比如茉莉花的淡香,橘子皮的清香,大白梨的果香,这些香味至少能说清楚,而此时的这种香好闻是好闻,却根本没法形容。
比起香味,瓷罐里面的东西更奇怪,黑黢黢的一块,有点像腌坏的萝卜咸菜,伸手捅了捅,是硬的。
如果这块黑东西不是和这些禁忌之物放在一起,她甚至会认为是一大块晒干的狗屎,早就远远踢到一边去了。
而此时,既然装在这口箱子里,而且保存得如此小心,那它的重要性就不言而喻了。
黑
色,奇香,鬼魂……
生犀香?
对啊,她怎才想到!一定是生犀!
燃生犀,鬼显形,生犀不灭,人与鬼通。
原来庞夫人就是这样看到他的。
想弄到这么大块生犀可不比锁阴瓶容易。
又是生犀香,又是锁阴瓶,庞夫人到底费了多少心血,当真是走火入魔了?
这东西肯定是留不得了,她把那一块乌黑崎岖的生犀塞进了前襟。
至于这一箱子物件,还是交给庞三爷吧,毕竟是他的家事,还是他自己处理吧。
她把箱盖合上,正要搬出来,却隐约觉得箱子动了一下,她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可紧接着这口箱子剧烈地抖了起来。
她一下子从地上站起来,瞪着那箱子,厉声道:「谁?在我面前还敢装神弄鬼。」
那箱子果真被她吓住,不再动了,片刻后,传出一个闷声闷气的声音:「把生犀还我。」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骆蝉衣愣了好一会儿。
他怎么会在这儿,庞夫人没有把他带走?
骆蝉衣毫不客气地把箱子搬了出来,里里外外检查起来。
之前确实是她忽略了,想不到箱底竟是有夹层的,她按住箱壁上一个十分不起眼的凸起,一个暗格就弹了出来。
不是别的,正是那只锁阴瓶。
庞夫人也是花足了心思,生怕这瓶子碰撞到,四周塞满了白花花的棉花。
她俯视着眼前漆黑如墨的瓶子,道:「庞夫人怎么把你丢在这里,一个人走了?」
「你这女贼,把生犀放回去!女贼!」
骆蝉衣冷笑一下,从怀中掏出生犀丢回瓷罐里,弯唇一笑:「放回就放回,整个搬走是一样的。」
「不行!」那瓶子激动起来,抖个不停。
「你能不能……别再多管闲事了,能不能放过我们,我知道你不是一般人,昨晚其实并没点生犀香,你还是能看见我。」
骆蝉衣露出迷惑的神情:「放过你们?你和庞夫人?小鬼,你已经死了,可她还活着,是你该放过她才对!」
瓶子的抖动安静了一瞬,反而更加强烈地震颤起来,那小鬼激动道:「你以为,这种躲躲藏藏的日子,能好过到哪去,可是她不能没有我,我不能走!」
骆蝉衣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冥顽不灵啊!
不能没有他?那这些年庞夫人与庞三爷是怎么过来的?
她懒得再与他废话,抬手将暗格推了回去:「这些话,等你见到阎王爷……」
不对,他老人家好像不在。
「你留着跟判官大人解释吧。」她将箱盖合上,加上了拴,从地窖地抬出来捧了起来。
箱子里的东西提出强烈的抗议,震荡不停,闷声闷气道:「把箱子放下,我再说一遍,放下!」
「见过晒鱼干吗,你再吵,我就把悬在太阳底下,晒到你魂飞魄散!」骆蝉衣边走边说道。
那箱子不再动了,里面的声音也变得更加幽怨:「我诅咒你,诅咒你不得好死。」
骆蝉衣闻言淡淡一笑,向上托了托箱子:「谁知道呢……记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