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天叫嚷道:「我要吃拌面!没有水的拌面!」
骆蝉衣眉头皱了起来:「你刚刚怎么不说你要拌面?!」
尚天气得呼呼带喘:「还用我说,你明知道我讨厌水。」
「可这是汤啊!和水不一样。」
「你还能再蠢一点吗?汤就是加了料的水,有什么区别?」
骆蝉衣耐着性子:「行啦行啦!点都点完了你就吃吧,下次给你买拌面!」
他一下子摔了筷子:「我不吃,我讨厌水。」
骆蝉衣看着那筷子在眼前崩飞,一只还摔到了地上,她忍不住生气了,提高了音量:「你再矫情,你就淹了你!」
她一句话说出,周围好像忽然间就安静了下来,对面的尚天脸色也变了。
他身子前倾,眉心皱死,匪夷所思地盯着骆蝉衣:「你有病吧,***什么了,你就要阉了我?」
旁边桌位的客人此时都停止了聊天,都在朝他们频频观望。
骆蝉衣内心崩溃:「我不是那个阉,我是淹!」她用力指着面碗里的汤。
「二位。」面馆老板走了过来。
他是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面带和善。
「为这点事实在犯不上,犯不上!不就是拌面嘛,交给我吧。」
说着那老板端走了那碗没有动过的汤面。
骆蝉衣很是尴尬,也解释不清了,干脆不再说话,低头继续吃了两口面,却已经没有刚刚那么美味了。
汤面到底是改成了拌面,尚天眼冒精光,捧着碗吃了个底朝天。
骆蝉衣冷眼看着他,心里暗暗笃定,没有下次了,她真是丢不起这个人。
秋日稀薄的阳光刚好照在桌上,有细小的雾灰在光柱中旋转起舞。
窗外岔路口有一棵几十年的榕树,此时只剩下灰秃秃的枝干,偶尔有三三两两的行人交错经过。
就在那棵老榕树的视线死角里,始终站着一个人,长身玉立,任由行人在身边穿梭而过,他只目光怔愣地望向那面馆窗子方向。
今日阳光很好,风却很大,他身上穿得并不厚,长时间站在那片阴影中,势必要受冷的,可他却一动不动,站着,看着,像是被谁在脚下钉了桩子。
骆蝉衣手里摇摇晃晃拎着一袋凤梨酥,一路不紧不慢回到了杜府。
陆绝正倚站着他房间外的窗边,头微微垂着,若有所思的模样,听到她的脚步声,才缓缓抬头看过来。
看这样子,好像又是有意在等她一样。
骆蝉衣走了上去,晃了晃手上的小包:「我给你带了凤梨酥,我尝了,这家做的很正宗。」
陆绝淡淡扫了一眼,表情没什么变化,目光又落回到她身上:「进去说。」
骆蝉衣微微怔了一下,怎么有点郑重其事的感觉。
走进房间,陆绝从竹篓里取了一个沉甸甸的锦袋子,又从衣襟里取出钱袋,一大一小放在了案上,看向她:「这是县令大人赏两,还有这两日那些贵客买我的画,赚得一些银子,不到六百两。」
骆蝉衣也坐了下来,把手中的凤梨酥轻轻放在了一边,有些不明其意:「你这是……。」
「这些钱你都拿着。」他把钱袋推到他的面前。
她看着那钱袋,又看向他,更加不明所以:「我拿着干什么?」
他目光盯着地面上窗棂投下的剪影,深深吸了一口气,半晌才说道:「你可以把这钱还给人家,互不相欠,如果……」
他的话突然顿住了,眼睫微颤,目光垂得更低了,许久后才继续说道:「如果你不想,那这钱便当作你的嫁妆。」
骆蝉衣一下子惊了,莫名其妙又哭笑不得:「嫁妆?你怎么又……」
她说到一半,忽然想到了什么,好似一个熟睡的人猛然惊醒,难道说,陆绝刚刚看到了她和尚天?
「陆绝,我……」
她一开口,他便抬起眼眸看了过来。
此时此时,骆蝉衣看到了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眸里装着难以名状的哀伤,这是她从没见过的样子。
也不知为何,她的心也跟着揪疼了一下:「其实……」
「陆绝!」窗外传来一声叫嚷,是杜晴夏的声音。
随即房门一下子被大力推开,带起一片幽幽的灰尘。
杜晴夏站在门口,面色不善地单手叉着腰,身后站着绿衣小丫鬟。
「这是怎么了?」骆蝉衣站起身问道。
杜晴夏狠狠斜了她一眼,怒气冲冲迈进门槛,直奔陆绝过去,一挥手便将手里的一块布似的东西用力丢了过去:「瞧瞧你干的好事!」
那块布悠悠落在了陆绝身前,骆蝉衣弯身捡了起来,只见是一大块绣布,上面绣着莲花戏鱼图,绣工虽不比庞夫人,但在年轻女子中算是数一数二了。
但是显而易见这绣作脏了,上面沾染了几处清晰的彩色墨渍,像是剐蹭上的
彩墨确实不多见,一般只有绘画才能用到,骆蝉衣转眼看向陆绝。
陆绝淡淡看了一眼那绣布,只道:「你放下吧,我帮你清理。」
「清理?」杜晴夏一把将绣布从骆蝉衣手中夺了回来,站在陆绝面前:「你说的容易,彩墨根本就洗不干净。」
「就是!我家小姐绣了三个月才绣成的,本来洗过晒干就可以用了,就这么白白被你糟蹋了。」杜晴夏身后的绿衣小丫鬟趾高气昂地叫着。
「这没你说话的份,」骆蝉衣脸色冷了下来:「说话前先想想你自己什么身份,我们是杜府的客,是你们家老爷诚心诚意留住的,什么时候轮到你大呼小叫。」
这话表面上是在训那小丫头,但实际上就是说给杜晴夏听的,但凡她有点见识,此时也应该知道收敛了。
那小丫头脸色发白,一脸的不服气,但也不敢再多说话,只斜眼瞟向自家小姐。
杜晴夏此时也愣了愣神,但她的性情自小便骄纵惯了,此时更不想输了气势,继续扬着下巴叫道:「怎么?你们做错了事,还有理了?」
陆绝看向她,目光冷峻:「我说了,我帮你清理干净。出去。」
听到最后一句,杜晴夏瞪大了眼睛:「让我出去?这里是我家!」她理智全无,激动到跺脚。
「陆绝!我好好的绣品被你毁了!」
「你非但不道歉,还让我出去?!」
「你说清理干净是吧,我看你怎么清理,有一点痕迹,我都不会放过你的!」
又是一阵撒泼,骆蝉衣用手指钻了钻耳朵,只觉得耳膜疼,看来这位大小姐真是没救了。
终于送走了杜晴夏,耳边消停了下来,骆蝉衣托起那绣布,凑到眼前仔细看了看:「这要怎么清理啊?」
据她所知,彩墨根本没有妥善的清理方式,基本上这副绣作就废掉了,否则杜晴夏也不至于闹成那样。
而陆绝却不曾多看一眼,他明明满脸心事,却没有一点心思放在了绣作这件事上,只是淡淡地道:「交给我就行了。」
听他这样说,骆蝉衣也稍稍安了心,随手将绣布叠了两下放在了桌上。
陆绝缓缓抬眼看向她:「你刚刚……」
「啊——」她抬手掩口,大大地打了个哈欠,眼中泪水充盈:「好困啊,那我回去补觉了。」
她存心把
刚刚的进行到一半的对话忘得一干二净。
其实要是没有杜晴夏的打断,她也不知道自己会说什么,只是看到陆绝当时那个表情,心里没来由的难受,很想要告诉他不是那样的。
但冷静下来发现,什么都不说最好,既不想编谎话,又做不到实话实说。
「骆蝉衣,」看着她走向门口,陆绝起身叫住了她:「钱袋拿上。」
她脚步停了一下,却没有回头,声音困倦而慵懒:「钱什么袋啊,我的事我自己会处理好,你别操心了。」
「……」陆绝看着她的背影,怔着神。
——
晚饭时候,杜老爷也不知是哪根筋错乱,非是要请陆绝和骆蝉衣到他房里一起吃饭。
饭桌旁,杜老爷坐在木轮椅上,一脸憨态可掬的笑着,亲自为她们二人夹菜:「千万别客气,想吃什么就多吃点。」
骆蝉衣边吃边说:「杜老爷的腿伤恢复得很快啊,上下轮椅都没有问题了。」
杜老爷立刻摇头,笑了笑:「哪能那么快,伤筋动骨一百天,早着呢,早着呢,你们就安心在这里住着,有什么下人招待不周的地方,就告诉我,看我怎么收拾他们!」
骆蝉衣也笑了笑:「没有没有,您客气了,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住这么好的地方。」
杜老爷见他们没有提出要走,不禁眉开眼笑,脸上又多挤出三两肥肉。
此时看向陆绝:「陆世侄,你上次教我的叠加晕染,我还是弄不好,每次都把画纸弄得一块一块,湿淋淋的。」
陆绝淡淡道:「初学者都这样,还得慢慢来。」
骆蝉衣闻言吃了一惊,问:「杜老爷在学画画?」
杜老爷闻言脸色闪过一丝骄傲:「不错,有道是学无止境嘛,我如今腿脚不便利,何不趁这个时机向陆世侄讨教一二,也陶冶下情操哈哈哈。」
骆蝉衣点头:「杜老爷的精神实在让晚辈敬佩,若是以后您有所造诣,那就不得了了,一副画作卖上个几百两,说不定还能传世呢。」
说到这里,杜老爷眼中冒出了亮光:「几百两倒不敢想,我陆世侄一幅画卖了二十两,这还是我极力劝说之下他才肯提高的价格,他就是太实在,要我说两也有人买,我只要学些皮毛就行了,这不比我做生意还赚钱?!」
骆蝉衣笑了笑,端起茶杯喝茶,没再接话。
她果然没猜错,所谓的学无止境,不过是向钱发力。
其实骆蝉衣很想告诉他,你还是乖乖做生意吧。
想要一幅画卖到二十两,除了画技登峰造极外,还得能打死一群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