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如往常一般,余烟袅袅。
奇怪的是,闻惯了香火气的太后和桂妈妈竟都用手帕掩着口鼻。
叹了口气,太后唤人将他杯中酒斟满,无奈道:“她是你放在心尖上的人,哀家能如何,又敢如何,只是抱怨下罢了。”
握着酒杯的手一顿,一丝嘲讽在唇角蔓延开来。
“母后能这样想最好。”
“你……”
太后慈祥的脸寸寸龟裂,她是需要依仗雪千御,但不代表能接受对方屡屡挑衅,更何况,还是为了一个女人。
“太后,茶凉了,老奴给您换一盏。”
借着说话的功夫,桂妈妈猛打眼色。
太后脸色这才缓和,也是,何必为一个将死之人闹得不愉快。
几杯入喉,雪千御故作醉态,用内力将脸色变红。
见催情香起了作用,太后眼睛一亮。
“来人,御王醉了,快扶他回去歇息。”
立时便有两个老黄门上前,推着他往外走。
一路七扭八拐,其实并没有绕出多远,而是来到了万寿宫不远处的延禧宫。
延禧宫是赵淑妃的住所,因她喜静,宫内侍奉的人在精不在多。
而且,这处偏殿离主殿较远,就算发生些什么,也不会有人阻拦。
看来太后还是没死心啊。
雪千御勾了勾唇,语气中夹着几分醉意,“这确定是去漪澜殿的路?”
两个老黄门愣了愣神,慌忙道:“回王爷,漪澜殿就在前面。”
殿门打开,一股香风熏得他变了脸色,强忍着才没退出去。
他不耐地揉了揉太阳穴,腰间香囊的气息已经被万寿宫中的香味消磨殆尽。
此刻鼻尖满是甜腻的香粉气,熏得他脑仁疼。
赵婷婷脸上还挂着泪痕,唇瓣被用力咬过,上面还留着一排小巧的齿印。
她玉手握紧,将人推到床边。
目光落在枕侧,那里还留着桂妈妈给她的小册子和一粒黑色药丸。
她抓过药丸,狠心一仰头。
药丸入口即化,像一簇火种点燃了五脏六腑,似是要将人焚烧殆尽。
她颤颤巍巍地伸出双手,视线里,面前的冰山脸与心中那张俊颜逐渐重合。
“三殿下……”
轻呼中带着几分娇媚,却在即将触碰到对方时被掀翻在床。
她此刻神志已然不太清楚,只剩身体的本能反应。
雪千御早趁机隐在暗处,当殿外的人听到动静往里偷窥时……
看到的只是空荡荡的轮椅和床里翻腾的身影,还有阵阵让人脸红心跳的低吟。
脚步声渐远,他用掌风熄灭烛火,抓起轮椅从窗户翻出殿外。
凭借感知,他绕过禁卫,来到一处隐蔽的假山旁。
洞内漆黑无比,不过对他来说,有光与无光无异。
“咔嚓。”
假山洞的尽头出现一道石门。
“呕!”
石门关上,他终于不用再忍,扶着石墙俯身干呕起来。
另一边,林非晚在适应黑暗后,拿出火折子点亮烛火,才看清周围全貌。
空间不大,里面的布置十分精巧,与其说是密室,其实更像是一个书房。
三面都是书架,空着的一侧墙壁上,挂有一副女子画像。
那女子面容雍贵,美目盼兮,巧笑倩兮,一双凤眼与雪千御如出一辙。
走得近了,能看到画像下方的八个小字,“御儿亲笔,吾甚爱之。”
看来这是雪千御亲手所画,画中人应该就是他的生母苏太妃。
这副容貌气度,的确当得上“冠绝京城”四个字。
“这是……”
蓦地,空气中飘来一股刺鼻的味道,她皱了皱眉。
还未来得及查看气味来源,只听得身后“嘎嚓”一声,书架翻转,露出一条幽深的小路。
“谁?”
她警惕地摸向腰间。
“随本王出来。”
听到熟悉的声音,她松了口气。
“我们要去哪?”
“去看戏。”
林非晚挑了挑眉,不再说话。
从假山洞里出来,她按照雪千御的指示选了一处高地停下。
目光所及,正好能将漪澜殿收在眼底。
突然,一簇红光凭空出现,在黑暗中尤为扎眼。
紧接着,以那簇红光为起点,火势顺着漪澜殿四周迅速蔓延。
几息之间,火势就大到不可收拾,离得老远都能闻到一股焦糊味。
“来人呐,着火啦!”
巡逻的禁卫喊了一声,宫中立时躁动起来,敲锣打鼓的喧闹声连成一片。
“美吗?”
“什么?”
林非晚怔怔地看过来。
他薄唇微微扬起,语气随意地就像在问早膳吃的什么。
“数年前那场火就很美,把天染得比凤凰花还红,当时我就在这里看着,看着那个宫殿被一点点燃成灰烬。”
漪澜殿火光冲天,将天空染成红色,整座皇宫宛如被红色的纱幔笼罩,入目之处,仿佛只剩下一种颜色。
不知何时,覆眼的白绫被扯开,黯淡的凤眸里隐约倒映出点点红光。
哭了?
林非晚疑惑:“既然早猜到会有人火烧宫殿,为什么不拦着?”
在密室里看到苏太妃画像的那刻,她就猜到这里可能是对方生前住所,密室里的一切,应该是雪千御用来寄托哀思的。
既如此,为何又任由别人破坏这里?
她实在想不通。
“拦不住,也……不想拦。”
雪千御单手托腮,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轮椅上,一瞬不瞬地面向漪澜殿的方向,好像真的在欣赏景色一般。
黯淡的凤眸里红光微弱,隐隐能映出对面的轮廓。
她杏眸陡然睁大,猛地凑过来,因着欣喜,呼吸都有些急促。
瞳仁里还能映出东西,证明他这双眼睛还有救。
只是和腿的情况一样,她没有十足的把握,不好现在说出口。
反正明日就要住进王府,腿和眼睛的事情可以徐徐图之。
雪千御感觉到身前拢过来一道黑影,紧接着温热的呼吸不断喷洒在脸上,连忙侧过头去。
林非晚这时也反应过来,连忙直起身子,眨眼道:“你脸上有小飞虫。”
看到他嫌弃地抬手乱擦,又憋笑继续道:“现在已经飞走了。”
“对了,你方才为什么说不想拦,那里不是你母妃……”
“呵,不过是一个用谎言编织的牢笼罢了,毁了更好。”
说着,他转动轮椅。
林非晚跟上来,“不看了?”
“再看,就要错过另一场好戏了。”
他从怀中取出上次沈翊送的毒粉和解药,上次没来及送给她,这次正好派上用场。
“把解药吃了,路上遇到禁卫就捏一把毒粉洒出去。”
她正愁路上遇到禁卫该怎么不动声色地解决,这下好了。
漪澜殿失火,大部分人都去灭火,一路上二人遇到的禁卫只有零星几个。
通常是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她一把药粉就洒出去了。
轮椅最后在延禧宫外停住。
“这是某个妃子的住所吧,咱们来这干嘛,难道是……诶呦,你打我-干嘛。”
八卦的小火苗刚冒出头就被一个脑崩浇灭。
“右转最里面一间,开门喊‘永宁殿着火了’,然后立马出来,记住,别往里看。”
林非晚问:“你不去?”
他一脸嫌弃地别过头,“本王嫌脏!”
她心里那叫一个气呀,“行,你高贵。”
蹑手蹑脚地进去,她很快眉头微微皱起,终于理解他口中的脏是什么意思。
女人放肆地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奇怪的是,竟没有一个人过来查看。
这年头,与人私通都这么大胆的吗?
她都好奇里面的女人是谁了。
门微微推开一条缝,看到里面的情景,她未出口的话直接卡在嗓子里。
地上,衣衫凌乱的女人打着滚,像失去理智般做着不可多说的动作。
更让她惊讶的是,那女人不是别人,正是一向眼高于顶的赵婷婷。
在宫里谁有胆子把她害成这样?
“你在磨蹭什么?”
冰凉的嗓音幽幽响起,林非晚心虚地转过头,“我那个……我……”
她深呼一口气,提高嗓门:“永宁殿着火啦!”
霎时,迷蒙中的女人像是被打了鸡血一样,起身就要往外跑。
林非晚先一步将雪千御推出来藏到一边。
下一秒,衣衫凌乱,眼神迷离的赵婷婷就跑了出来,直奔起火的地方。
“三殿下,三殿下……”
“呼,好险。”
林非晚呼出一口气,方才赵婷婷念叨的是三殿下,雪千御让她说的也是三殿下住的永宁殿。
看来他早知道赵婷婷心仪雪承澈的事。
一直以来,太后都铁了心撮合雪千御和赵婷婷,如今这出,不会是他觉得心有不忿而为之吧。
之前就觉得这男人小心眼,没想到会小到这种地步。
可当初拒绝赐婚的也是他啊,他要是松口,就算只让赵婷婷当个侧妃,太后也会咬牙同意。
她叹了口气,突然有点同情赵婷婷了,蹙眉道:“名节之于女子与性命无异,这样做会不会……”
“收起你那愚蠢的善良,你为她可惜,说不定人家早就在谋划取你性命。”
她扯了扯嘴角,“倒也不是善良。”
要真像他说得那样,她方才就不会什么都不问,选择继续喊出那句话了。
她只是想试图唤起他的良知啊。
不过别人不领情,就算了,反正她与赵婷婷又没什么交情,应该说不仅没交情,还有嫌隙。
“要走吗,在这待着可看不了好戏。”
“再等等,在戏台子上,主角都是最后才出场。”
“嗯?不是去看赵婷婷?”
“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