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侯”,门匾上烙着三个黑底烫金大字。
“咦?”白狐儿面带困惑,嘀咕道:“怎么没瞧见一个护卫?长乐侯就不怕有贼人吗?”
陆行在长乐侯府下驻足,看着紧闭着的宽大门户,目光颇为复杂,“王举名是个方士,脱凡以下近不了他的身,他有一招撒豆成兵,一人便可成军。”
“方士?那是什么,为何我从未听过?”白狐儿眨着眼,目光满是好奇。
陆行很有耐心,解释道:“方士,以日月星辰炼体,以天地造化论术,术体双修,算是从道家中脱颖而出的,只是不被道门所承认。王举名便是其中的佼佼者,换句话说,天下方士皆望其牛耳。”
“我曾在史书上看到一个记载,枪起南蛮,力有余而道不行;术出道统,夺造化而路不通。然,枪神李寒光一朝顿悟枪道,成为天下持枪者的犀首,无敌于世。”
话至此刻,陆行暗暗咬牙,在身处文道遗迹的时候,李寒光一枪戳断了他的剑道。其中缘由,若是不能得到解释,他日定然登门拜访。
“哼,天下无敌的明明是陆姐姐,李寒光便是枪神又如何,比不得陆姐姐。”白狐儿说道,话中满是骄傲,就仿佛这无敌的人是她自己。
陆行收回思绪,轻声道:“姐姐和李寒光未有一战,谈不上孰强孰弱。昔年,天下方士都期待着王举名能做这天下先,成为第一个悟道的方士,可这一等就是二十年,至今无结果,苦了一代人。”
“咯吱”一声,大门被慢慢推开,探出一个小巧的脑袋,她蹑手蹑脚地跨过高高的门槛,小手捏着淡绿色的碎花裙,对着陆行屈膝作揖:“王芷茗,见过世子。”
陆行有些错愕,昔年也不是没来过长乐侯府,王举名清心寡欲,府中连一个女眷都瞧不见。
“不必多礼,你是王家的人?”
王芷茗眨眨眼,轻轻点头,“嗯,请世子入府,大爷爷已经等候多时了。”
“带路吧。”陆行平淡道。
于是,陆行和白狐儿便进了长乐侯府,院子很大,由王芷茗在前边带路。
院中有湖、有山,但更多的是一片片的菜园子,每一处菜园都竖着一块木牌。
“长乐、长奇、长松、长林?这是雪原南边的四郡吗?”白狐儿说道,跟着王芷茗的脚步走过一座长桥,目光眺望着更远的地方,惊呼道:“庆乌、留安、日岩和桥舒,这是青州北边的四郡,为什么这些菜园子上会写着郡的名称?”
王芷茗边走边解释道:“大爷爷没说过,但是他每天都会花很多时间来打理这些菜园子,那些长字开头的园里的菜总是活不下去,大爷爷每隔几天都要让人换上新土。可能这是大爷爷的喜好吧,就跟有人喜欢琴棋书画,都是一个道理。”
“其实,我知道。”陆行打断了一大一小的姑娘之间的问答,笑道。
“这些土都是从北地各郡八百里加急取来的,王阁老常行农桑之事,每年逢灾,或是厚土,他都要一一过问。也是有王阁老这般紧盯着,我北地的农事才逐年兴盛。”
在陆行的印象中,王举名行事与常人迥然不同,做任何事情都有自己的道理。并且,他在阁老们中的威望很高,当年抵御蛮族时,他率八千部众便与蛮族的龙象军血战七日。
王芷茗不是向房间走去的,而是带着两人走向了属于“桥舒郡”的菜园子。
“喵、喵喵……”刻字木牌下,有一块布满青苔的石头,上边趴着一只狸花猫。
“铛!”铁锹落地,一个干瘦的老者从大树的隐蔽中走出,他坐在青石的一侧,用脏兮兮的手撸猫。
狸花猫缩着头忍受着老者的抚摸,待老者松开手后,它忽地蹿下青石,走到一处的小水潭前,前脚抬起,伸舌头舔干净毛上的灰尘。
王芷茗隔着老远招手道:“大爷爷,您又在翻土了?这都要入冬了,长不出庄稼的,您白费劲了。”
王举名对着王芷茗挥手,嘴上露出笑容,“丫头,辛苦你了。”
待王芷茗走到近处,他接着道:“我带世子去茶室,你去将我珍藏的茶叶取来。”
“嗯。”王芷茗跑开,去拿茶了。
王举名对着陆行摊开一只手,道:“请!”
陆行没有推辞,向前方走去,白狐儿在他的身边紧跟着。
……
茶室,陆行和王举名跪坐在一张玉石桌的两边,身侧放着暖炉,不觉寒意。
白狐儿在陆行身后静默站着,王芷茗则是跪在陆行和王举名的中间,正屏气凝神地置茶。
“啪,”王举名粗大的手指如一根棍子打在王芷茗的手臂上,喝声道:“平日怎么教你的,先温壶。”
“啊,好。”王芷茗怯怯低下头,双手稍稍颤抖,连忙停下动作,照规矩温壶。
王举名转而看向陆行,问道:“世子在我府外久驻足,不知所为何事?”
陆行简洁道:“加冠礼需要七位阁老点头,我需要您的支撑。”
“哈、哈,”王举名轻笑道:“世子说笑呢,您要加冠就加冠呗,老夫可做不了您的主儿。”
说着,他又用手指打了下王芷茗握着茶壶的两只手,“忘了我平时教你的春风拂面?怎能让世子喝次茶,把茶末儿去了。”
王芷茗乖巧地点头,双手用巧劲,用壶盖拂去茶末儿。
陆行看得皱眉,说道:“听说最近阁老会都很少召开?只是加冠之事宜早不宜迟,王阁老务必多多思量。”
“思量、是要思量,”王举名的目光却是在王芷茗手中的茶壶上,再是用手指调整她握茶壶的姿势,“这叫玉液回壶,高度多一点低一点,水温出来后都不一样,入口的滋味更是天壤之别。”
陆行皱眉看着,压下心中的烦躁,耐心等待。
王芷茗用双手奉茶,恭敬道:“世子,请。”
陆行接过茶,再一粗闻,茶香扑鼻,“不错,茶是好茶。”
王举名接过王芷茗奉上的茶,笑呵呵道:“岂止,茶好不好,更在泡茶人的一颗诚心。芷茗这丫头正值无忧无虑的年纪,她泡的茶,老夫爱喝得紧。”
他挑眉看向陆行,问道:“世子来之前去见过陈文哲?”
陆行点头道:“见过。”
王举名眸子一眯,一副老谋深算的模样,“那世子就该知道,老夫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您杀了孙伍,更是扬了十四位老将军的颜面,您要招呼的麻烦事还多着呢。再说老夫最近都没出过府,何故白跑老夫这一趟?”
陆行举杯品茗,思量着王举名的话,良久,他放下茶杯,说道:“你们写信让我回来,这件事需要七位阁老点头吧,既然我回来了,有些事情我一定会管。陈文哲跟我说,让我做好加冠礼这一件事,我看悬了,王阁老似乎并不赞同我的加冠礼啊。不知,我可有误会您话里的意思?”
王举名的手触碰在杯沿,缓慢摩擦,“世子觉得这丫头怎么样?”
他用左手拽住王芷茗的右手,手腕的袖子滑落,腕白处有一枚守宫砂,“这丫头过了年就十五,也是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世子觉得呢?”
王芷茗的左手攥成一个小拳头,双眼蒙了一层雾,两颊的青丝落下藏起半边脸颊,只呆愣着没有出声。
陆行沉默,目光平淡地看着王举名,联姻这种再简单不过的套路真的是他的真实目的吗?若真能靠一桩联姻来解决,何至于雪津城的局势紧张成这样,连阁老会都不能正常召开。
王举名嘿嘿一笑,接着道:“也不要求世子能娶她做正妻,能跟在世子身边做个妾便好。等您日后成王了,再追封一个妃。”
王芷茗忽地抬头,眼眶湿透了,艰难地睁开眸子看着陆行,小声道:“公子若是不愿意可以说的,我……”
“啪!”王举名忽地一巴掌打在王芷茗的脸上,一改方才的笑容,怒喝道:“老夫和世子说话,有你一个娃娃插嘴的份?”
王芷茗愣住了,呆呆地看着王举名,目光中满是错愕,泪水从眼眶滴落,玉石桌上多了一连串的水渍。
“行了,我带她走。”陆行看着王举名,眼中已经有了几分怒意,敢在他的面前摆谱,若不是先前有陈文哲的好言叮嘱,这事就过不去。
闻此,王举名松开握着王芷茗的手,说道:“好,那这孩子往后便跟着世子了。”
“那老夫也给世子一个承诺,您什么时候和这丫头举行婚礼,我便什么时候去阁老会。加冠礼什么时候举行,那得看世子的选择。”
陆行没有接王举名的话,而是握住王芷茗的手,柔声问道:“疼吗?”
王芷茗弱弱地点头,“不疼。多谢世子。”
“好,”陆行宠溺地摸了摸她的脸蛋,宽慰道:“今日你好好收拾一番行李,明早我让白狐儿来接你。”
陆行起身对王举名拱手道:“王阁老的好意,我已收下,今日就先告退了。”
话落,陆行不待王举名回礼,便带着白狐儿离开了院子。
二人脚步匆忙地行走在街巷中,陆行的面色有些难看。
“公子是怎么了?”
“没什么,”陆行的脚步一顿,回首看了眼长乐侯府,冷声道:“就是想杀人了。”
跟我玩骆驼拉磨这一套,还要在我身边安插自己的人,在这雪津城,到底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