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银芒一转,悬停于群妖之上,却是少年御剑归来,衣袂飞扬。
神识扫过,发现这八头妖兽俱是筑基后期修为,且眉心处皆有一个暗红弯月印记,元清如有所料,暗道了一声“果然”。
七日间,四方奔走,探查兽踪,却疑心渐生,疑虑日重,只觉得兽患一事,云遮雾绕,实在疑点重重。
想来妖兽虽有灵,然一无大智,二无教化,是以多受本性驱使,常有屠村绝户,肆意妄为之举。
而此番兽乱,却如战场排兵,攻城布阵:先肃清边野,使其孤立无援;而后声威吓恐,动摇其心,夺其志,令其虚浮;最后,合兵聚力,以雷霆之势,一举破敌。
如此谋略,若非人为,便是有化形大妖在背后指点。但此等妖修,覆灭区区一座青州府,不过反掌之间,又何须如此麻烦。
故元清断定,此必为奸佞邪修,借兽潮之乱,做那丧尽天良,喋血恶行!
只是如今尚有一事不明:既要杀戮,为何对逃离青州府的万余百姓不闻不问,对士将军丁却不肯放过一兵一卒?
不过略一思量的功夫,下方妖兽已抢先发难。
但见狮象鼓风,虎豹吐火,犀牛凝冰,花蛇喷毒,另有青针狼毫隐匿其间,诸多手段齐出,仿佛真有排山倒海,毁天灭地之能。
元清面无悲喜,神色淡淡,心念动而剑光起,倏忽遁至百余丈外,而后并指作剑,凌空划出一道如瀑剑气,与紧追而来的狼毫同归于尽。
一击不中,群妖震怒,不禁扬天长啸,然而啸声未绝,便见一道灿灿剑光从天而降,眨眼便至牛妖身前。
牛妖自是一惊,双蹄踏地,周身水光暴涨,于顷刻间聚出一面厚重水墙。
不料剑光一凝,竟瞬间化为晶莹巨剑,丈许长短,通体银芒流转,周身光焰缭绕。
水墙如纸糊般一触即溃,银芒闪过,牛首飞天而起,巨剑去势不止,一转斩向一旁巨犀。
巨犀眼中血色一闪,打了个鼻响,顿时周身灰光大放,化为层层石甲堆叠其上,同时独角白光一闪,甩出一弯纤薄光刃,迎向巨剑。
哪知巨剑之锋,锐不可当,须臾间连破光刃石甲,一闪而过,又留下一具无头妖尸。
妖首落,兽血涌,余下诸妖双眼赤红,已是戾气上头,嗜血而狂!但见神通乱舞,法术横飞,一时间,各色灵光轮番炸现,仿若灿烂烟霞。
元清斩杀二妖后便解了身剑合一之术,恢复剑遁之形。
察觉攻潮再临,少年心念一动,运起通明剑心,任由一线灵觉指引,在这漫天烟霞中左突右闪,如蝴蝶穿花,不染芳尘。
渐渐,戾气消减,群妖亦恢复清明。
随着巨象一声长鸣,狮、虎、豹、狼、蛇五妖竟齐齐收了神通,结为五行之阵,将其护在中央。
而后灵光翻涌,磅礴灵压冲天而起,又如泰山压顶般倾泻而下,却是巨象吞灵聚气,运使神通,将两根璨白象牙化作十余丈参天光刃,高悬天穹,一斩而下!
但闻剑鸣铮然,穿云裂石,直上九天,继而光焰重燃,巨剑复现!元清不避不让,再度使出身剑合一之术,悍然相迎!
二者相交,并未发出惊天轰鸣,只“砰”的一声轻响,便见光刃破碎,巨剑势如破竹,一斩到底,最终自巨象脑宫贯穿而过,卷起血雨如瀑。
十丈妖身,轰然倒地,余下五妖心胆俱裂,再无半点反抗之意,慌忙散去阵法,四下逃窜。
元清在不远处现出身形,脸色微白,但双眼神光熠熠,明亮如星辰。
回身落地,立剑指,言灵决,少年周身泛起耀眼银芒,断水剑如裹银浆,一声爆响,化作银色流光,一闪而去,倏忽便回。
再看五妖,皆遭流光贯脑,汹涌剑气随之爆裂开来,将整具妖尸摧化为一蓬血雨,随风飘散。
与此同时,十余里外,一座幽暗洞穴内。
接连数声惨叫传出,却见八名男子瘫倒在地,皆身着兽皮长袍,漆黑污血自七窍汩汩流出,不知死生
再说元清,一剑过后便静立不动,双目微闭,周身银辉淡淡,似乎陷入了某种玄妙境界。
彼时通明剑心之下,一线灵觉感应,剑出决绝,一往无前。
然而,无论是已经大成的身剑合一之术,还是尚未领悟的剑气雷音之术,都需莫大法力加持,以致如今气脉空乏,气府空虚。
不过也正因如此,才暗合了“有无相生,阴阳相合”之真意。
所谓七年积聚,水满将溢,一朝尽散,酣畅淋漓。有道是“一饮一啄,自有天意”。
于是心念畅达,神思澄净,灵台生明。恍惚间,似神入青冥,万物了然于心;吐纳间,众生相随,天地相亲。
此正为天人交感之无上妙境!
忽而风起,少年衣袍猎猎,方圆十里,风云突变,灵潮涌动!无数灵气显化为五色光点,如倦鸟归巢般齐齐投入元清腹中。
是以熔炉重燃,脏火大盛,煅灵炼气,化生一点太阴【精火】,幽幽飘向剑胚,一闪没入其内,消失不见。
剑胚通体一震,如拭轻纱,洗尽铅华。一层纤薄胎衣悄然剥落,显出一颗浑然澄净,琉璃无暇的银色丹丸。
而后,丹丸轻旋,撒出星辉如雾。雾聚化龙,精火复现,便有烛龙衔火,游照周天,易经洗髓,化去一切杂质,而那一缕杂气也在这银色星火中化为乌有。
终是清鸣起,吟吟袅袅,清远悠扬,飘摇直上,八转而止。
元清神思归窍,识海剑影上,星珠浮现,欲出泥丸,落丹田,正是那一点纯而又纯之剑道真意。
然而,星珠未动,便见幻象丛生:有砺剑生死,人心鬼蜮,万家灯火通明;有诗酒当歌,风流年华,老人仙风道骨;还有那埋在心底,温柔如水的少女倩影
林林总总,不一而足,俱是少年生平。
下一刻,星珠隐,幻境灭,元清悠悠转醒,轻叹道:“九转而丹成,却需绝情忘性,方能神元合一。这最后一转,也不知何年才能渡过”
唤回断水剑,转身欲走,却见沈、马二人率数万军卒正襟肃容站在百丈外。
众人见元清看来,立即单膝跪地,齐声恭喝道:“谢上仙援手!上仙高义,我等铭感五内,没齿难忘!”
其声情真意切,恢弘浩大,响彻云霄。
元清微微颔首,坦然受礼,而后以神念传音之术向马游之说道:“道友可有暇,元某有一事请教。”
马游之听了受宠而惊,当即传音回道:“上仙相邀,晚辈三生有幸,岂敢不从,这就来!”
说完和沈文心匆匆嘱咐了几句,便起身拿了轻身诀,几个纵跃来到元清跟前。
“敢问上仙何事相询,晚辈定知无不言。”稍稍站定后,马游之恭施一礼问道。
“道友无需多礼,你且随我来。”元清略还一礼,淡淡回道。
片刻后,二人来到犀、牛二妖残尸前,元清指着二妖头颅正中的弯月印记问道:“道友可认得此印记?”
马游之上前看了两眼,登时一惊,旋即回道:“禀上仙,凉国境内有一邪教,名为拜月。此教以兽为尊,崇尚人兽合一,这印记便是其人兽神魂相合之印。拜月教作恶多端,臭名昭著,早在十年前便被镜天宗剿灭,没想到如今竟死灰复燃,当真不可思议。”
元清闻言默然,却在心中腹诽道:难怪这几只妖兽看起来颇有灵智,还会布阵之法,原来如此。不过这么一来,妖兽既无兽类灵觉,又无修士灵智,本末倒置,又为得何来?
马游之见元清沉默不言,心念一转,从怀中取出一只储物袋,双手奉上,躬身请道:“请上仙笑纳!”
元清眉尖一挑,淡淡问道:“道友何意?”
马游之身形不变,诚声说道:“晚辈修为虽浅,却也知因果福报。上仙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有一点外物,聊表心意,还望上仙莫要嫌弃。”
元清本欲拒绝,但转念一想,如此也算了却了一桩因果,便伸手接过储物袋,收了起来。
马游之这才起身,笑颜一展,正欲再言,却听元清淡淡说道:“此间事了,元某还有要事在身,马道友,告辞。”
话音未落,便见剑光拔地而起,一转又落入城中,看其方向,似是城西某处。
铁匠铺。
地窖中,柱子一直留神听着外间响动,待到彻底没了动静,便壮着胆子爬了出来。
一抬眼,竟见元清负手站在自己面前,其惊喜交加,不由大声喊道:“元兄弟,你回来了!”
说完想起兽患,又话锋一转道:“对了,那群畜生又来攻城了,你”.
元清不等其说完便微微一笑打断道:“我已将之尽数料理了,无需担心。”
柱子闻言一窒,随即挠了挠头,讪讪一笑,不知该说什么。
曹曦听到二人对话也拉着妇人钻了出来,跑到元清身前,躬身拜道:“曦儿拜见先生!”
元清轻抚小儿顶,笑着回了个“好”,而后对还在傻笑的柱子说道:“柱子,此行我来,便是与尔等告别的。”
柱子顿时面色大变,急忙喊道:“元兄弟!”
曹曦也是一惊,语带哭腔,唤了句“先生”。
元清略一摆手将二人打断,而后御剑而起,直上青冥,一转便消失不见。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尔等好自珍重。”少年温淳的声音自远方传来,落在二人心头,久久回荡。
柱子怅然若失,呆立当场,曹曦泪如雨下,对着元清离去的方向,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
千里之外,深山密林中。
一道白影若隐若现,在林间疾驰,却是只巴掌大小的狸猫小兽。
其后十余名壮年男子,身披兽袍,或骑牛,或驾虎,紧追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