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色大亮之时,贫寒少年猛地睁开眼,后背一身冷汗,看了看周遭,这才安下心来,轻轻带上门离去。
还没走出浊水巷,便听到一声刺耳的讥笑声,宁初一没有抬头,古井无波,径直而去。
“哎!你等等,我有话给你说!”
一个从隔壁院子出来的俊俏少年有些气急败坏。
俊俏少年名为高井,看其穿着是个穷苦人家孩子,爹娘早逝,年纪和宁初一相仿,其名想来也是长辈煞费苦心求来,希望自家孩子长大一片大好前程,富甲一方,未来不可限量,再不济也是娶妻生子,平平安安过一生。
眼前这个俊俏少年是宁初一在扶风城算得上是唯一能说得上话的朋友。
高井眼珠子一转,也不顾宁初一能不能听见,大声道:“喂!你买吃的时候,记得多买一份!”
清瘦少年丝毫不带犹豫回了声,“嗯。”
高井无可奈何,摸了摸下巴,装作猛然想起什么,急忙说道:“今日城里来了些山上神仙说要收徒弟,据说会飞天腾云驾雾、斩妖除魔,厉害着呢!宁初一你就陪我去看看嘛,说不定咱哥俩还是天纵奇才,我想来想去,就只有你一个朋友,若你也不陪我的话,那这到手的仙缘我不要也罢。”
高姓少年耍了个心眼,他可是将这位邻居的性子摸得一清二楚,若是只说前面一句,那人便只会一心的祝福他,可若是加上后边那句,他十分肯定,这位和茅坑的臭石头差不了多少的邻居一定会答应。
宁初一面色微寒,身子明显顿了顿,“当真能斩妖除魔?”
高井并未在意,反而哈哈大笑,“你小子想什么?我们这些凡人只要不惹事,自然是平安一生。咱俩这么多年的交情了,我还能骗你不成?你是不知道啊,有个衣着青衫的老先生随手一点便能将一株枯叶化为绿叶……”
宁初一身子一颤,为了不让高井看出异样,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紫气东来,一路走出浊水巷,高井大笑一声,连忙说闹肚子,二人也在这时分道扬镳。
贫寒少年没有多想,一路小跑出浊水巷的时候,看到有不少中年妇人在河边洗衣,而留下一众孩子在离自己不远处过家家,他猛然收回心神,接着箭步快跑起来。
离闹市还有些距离,少年绕过巷口,豁然开朗,在一条名为桃李街的尾处立马驻足,耳边传来再熟悉不过的阵阵读书声,他知道那里有座书塾,是那高深莫测的扶风城主花钱而开的,这说法在地方县志上也有详细记载,据传已有数百年历史。
老乞丐还没死的时候,便会有一老一小竖起耳朵,偷偷躲在书塾窗外,那位教书先生很是儒雅随和,从未呵斥来偷听讲课的他,宁初一在几年时间中少见教书先生发怒,却独有一次是对于那些自称“达官贵人”那个高人一等的说法嗤之以鼻。
不愧是读书人,三字经和一堆之乎者也不带任何脏字的话语脱口而出,直把那位将人分为三等的“富商”骂的怒不敢言。
在老乞丐闭眼后,少年为了照顾宁缺就再没来过书塾,那时心中所想不过是不想将自身污弄脏这座读书人的圣地。
少年心底有些惶恐不安,但还是朝着郎朗读书声走去,脚步缓慢,呼吸紧凑,终于熬不过心中道理,步伐骤然停下,面色惆怅,久久没能回过神来。
他远远看去,不再是那位老先生。
书塾内,一位白衫读书人正步履有序,慢条斯理的传授于台下稚子道理。
原来故人已去,青山依旧如常。
少年没了去山上的意思,而是放慢脚步站在书塾不远处,他仔细看向四周,这个位置书塾内的先生和学生都看不到,并非是他害怕,而是唯恐打乱那位先生传道授业解惑。
估摸着是宁初一想起了重病在身的小妹,有些心酸,接着挪动脚步,一路小跑而行——
桃李街外,有一个身着道袍的年轻道人,头上那顶高冠,似那盛开莲花,栩栩如生,此刻正襟危坐在一座算命摊子上,其有一个签筒,而他一手持一面幡,其上写着“神机妙算”四字,一手拈花,神色平淡如水,活脱脱一幅凡人高攀不起的得道高人模样,可每日人来人往,也就见怪不怪。
年轻道人呵呵笑道:“愿者上钩。”
心神感到有生人过来,立马正襟危坐,口中念念叨叨,“谋定无忧,贵人点头。今时还是旧时人,人事如今又一新。”
年轻道人念完后,猛然睁眼,看着那个一脸愁闷的老者,眸子中闪过一丝异色,却并未多问。
老者看这副模样,心中更是苦恼,急忙追问,“张道长,明人不说暗话,我这个劫数可还有得解?不管出多少银两老头子我都认了。”
道人笑容灿烂,伸出一手。
老者自然心领神会,这可是这位道人一直坚守的规矩,这八年来求卦的信男善女也就心照不宣,于是老者立马闭上眼睛,伸手往签筒里一搅。
道人哈哈大笑,“老王头,看来也是上天在眷顾你,才开年上来就是一个上上签,看来这未来一年,你注定家兴、福寿康宁、鸿喜云集。”
老者仍旧闭眼,心底却大松了口气,脸上多了一抹久违的疲倦笑容,“借道长吉言。”
年轻道人反倒沉默不语,将说出的话一字不差的执笔写下,双手递出。
这位约莫甲子之龄的富态老头神色凝重,同是双手接过那张写着箴言的黄纸,道了声谢后,便从怀中摸出十两碎银放在摊子上,脚步均匀,到最后实在按捺不住心中雀跃,双臂一前一后地摆动着,双脚越迈越快,健步如飞。
道人哑然失笑,不再去想此事,继续闭目养神,等待鱼儿。
“道长,我已断绝红尘,脱离世俗,为何我心中还是忘不了她?”一个衣着华丽的青年才俊对着那瘫坐在算命摊子上的年轻道人充满好奇。
头顶莲花冠的年轻道人习惯性的捋了捋胡子,突然脸色尴尬不已,哀声叹息一番,扶了下额头,继而笑问道:“小友你口口声声红尘已了,可你真的能明白其中的道理?”
哈哈,道人心中乐开了花,这种小年轻最是好骗,连签都不用给他,只需说几句漂亮话给他听,囊中财物还不得到我碗里来?
“啊我。”
年轻道人摆了摆手,神色十分凝重,像是在交代后事,“无妨,等你想明白了再来找我。”
青年才俊不由愕然,笑着摇了摇头,倒觉有趣,朝着碗丢了些许银两,大步离去。
当年轻道人再见不到那人踪影后,终是忍不住笑出了声,大抵是觉得有辱斯文,抬起一手于胸前,微微弯腰,沉声道:“天地无极,三清祖师爷在上,保佑小徒张盏生意往后日日能向今日这般,畅通无阻,一路高歌”
念完此话后,年轻道人睁开眼,看到一个贫寒少年从他身前掠过后,连忙招手示意,心底奸笑一声,口中念念有词,“天灵灵地灵灵,观小友面相和我道门有缘,今日解签那就少收你两文钱,你就给贫道一文钱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