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不是变老了,而是变坏了……
青忧顿时就呆住了。
这话对她的冲击力实在是太大了。
她沉默了。
半响都没有任何的反应。
赵元开倒也不急,只是静静的看着青忧,在很有耐心的等待着。
他知道,青忧离开汉土已经十一年了,这十一年里头她融入是另一种生活方式。
而这其中,绝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太仓玲珑峰独自修行。
青忧远离人间烟火太久了。
只是,人间有的不只是烟火,还有人心叵测和尔虞我诈。
帝后终究是极权之位,尤其是在赵元开的大汉国朝之下,更是被赋予了前所未有的最大权限。
这是需要手段和谋智的,亦或者是政治能力!
就好比这一次。
青忧下意识的以为这只是朝堂文臣的一次无可厚非的请愿,是情有可原,是合理自然!
但在赵元开看来,完全不是!
甚至再说一句不客气的话,能摆到赵元开面前的折子,那一份不是无可厚非合情合理的?
但凡有那么一点点理不直气不壮,哪个有胆子敢上奏帝尊面前?
事实上。
赵元开也很头疼。
因为这个问题实在是太特殊了。
这不是单纯的个例,不是因为某个人变坏了这么简单。
直白来说,这是国朝走到了这一个阶段,所无法避免的历史性问题,是该来的总会来!
快二十来过去了。
大汉从之前的农耕文明古国到现在的工业文明强国,甚至一只脚已经迈进全面仙武化了。
这是一个复杂了不知几千上万倍的庞大系统,面临的挑战更是无法想象的。
赵元开其实也考虑过这些,也早有预见,也曾设立了一系列的内政制度来应对这种挑战。
只是赵元开没有想到的是,大汉的发展太快了,让太多的问题提前爆发了。
按照之前的规划,朝堂最短的大换血周期也至少需要个二十年!
这个周期真的很短了。
为什么?
因为这里九州星啊,是修真文明世界啊,是消除武盲之后的人类寿元大增长后的时代。
而今大汉的平均寿命已经延长到了一百八十岁了。
理论上将,一个能活一百八十岁的人,他的正常工作年限至少也是一百年,就算是四大圣府走出的圣子,二十五岁步入社会,一百年后的一百三十岁依旧是巅峰壮年。
所以这个二十年的迭代周期,是真的很短很短了。
可饶是如此,还是没有解决那个历史学的隐患问题的爆发。
再直白一点的说。
当今汉土朝堂之上占据高位的那些人,基本上都是圣府时代之前的人,是没有经历过真正的后圣府时代系统化教育的人,是不具备后圣府时代视野和格局的人。
而后圣府时代,哪怕是最年长的那一批,也就是除去大荒圣府之外的神机圣府第一届圣子,进入军武一脉的时间算起来也没有超过十年。
按照二十年的迭代周期算,他们才爬到了一半,换血才换血了整个军武体系的中层而已!
但军武一脉又是最特殊的一脉。
尤其是后圣府时代,基本无大战,是少有的和平时期,真正的挑战和要求并不多。
反观内治文臣领域,那可是发展从未停止,日新月异,挑战与日俱增啊!
其实吧,这也没什么。
身在朝堂,那些老臣就像是春江水暖鸭先知一样,是最先能感受到这种挑战的,能意识到自己已经跟不上时代的,也绝对能看见手底下的那些圣府派学院派的年轻人们的意气风发和锋芒毕露。
正常来说,自知力不能及,那就急流勇退吧。
但这终究是理想化的。
也是赵元开过于乐观的估测了朝堂的那些人了。
……
终于。
青忧似乎想明白了什么。
她轻叹了一口气,脸色有些复杂,声音有些许的感慨,看着赵元开,启口道:
“陛下,那些老臣算来都是大汉的功勋之臣,能走到今日依旧位高权重的,自然也是久经考验的,也许……也许……”
“你是想说,也许是朕的出发点过于悲观了?是真误解了他们?”赵元开接过话,笑着问道。
“臣妾只是觉得,有些定论不应该这么草率的断定,至少是需要经过一番调查的。”青忧如是说道。
赵元开点头,并不否认。
只是话题一转,语气一软,道:
“你知道过去的十一年来头,朕最思念的是什么?没错,就是你在朕的身边,就像是现在,无论任何事件,你都会提醒朕严谨一点,理智一些,客观一些。”
这是赵元开的心里话。
过去的十一年里头,赵元开的戾气很重,身边人却没一个敢冒犯他,亦或者说,那些人对于赵元开的尊崇已经到了极致地步,他们永远都不会质疑。
青忧俏脸一红,低眉,柔声:“以后,臣妾再也不会离开陛下了。”
“那是当然!”赵元开很是霸道,但旋即,语气一转,“不过这一次,你不用劝朕,相反,朕希望你能在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里头,改变一些固有的观念和看法。”
青忧闻声,没有说话。
赵元开笑了笑,继而道:
“内治治的是什么?是人心!最无法经受考验的是什么?也是人心!那些老臣确实劳苦功高,他们能爬到今天的地位,也确实历尽万般考验的。”
“但是,时代不同了。”
“尤其是海陆战军全面登临西天域,朕一年多来几乎不回汉土,这促使汉土朝堂的内治生态发生了极大的改变!”
讲到这儿,赵元开顿了顿,有意要考考青忧,问道:
“帝后,你能告诉朕,这个内治生态的改变是究竟变在什么地方吗?”
这个问题其实水平很高。
青忧答不出来的话,赵元开也不会觉得失望。
“内治生态,变化……”青忧蹙眉,陷入了沉思。
“答不出来也没关系,朕告诉你答案,你能理解的话,朕就满足了。”赵元开笑着说道。
然而……
“陛下,臣妾以为,这个内治生态其实在臣妾离开汉土之前,就已经发生改变了!”青忧突然开口。
“哦?怎么说?”赵元开饶有兴致。
“准确来说,是从陛下彻底一统南苍域之后,臣妾说的对吗?”青忧反问。
赵元开愣了一下,点头,道:“没错!继续说!”
“当国朝大一统南苍域之后,朝堂应该已经有不少人觉得他们的使命已经完成了,或者说是国朝的已经走向了巅峰,迎来是一个丰收时刻!所以,有人开始松懈了,更有甚者觉得是时候享受胜利的果实了!对吗?”
“在理!继续!”
“当然了,那个时候是一个开始,而后的十年里头,确实演变也不算大,但这一切直到十年后,直到陛下登临中土世界之后,汉土内治生态才彻底转向了今日这般。”
“再说!”
“陛下口中所谓的今日之内治生态,无非就是朝堂陷入安逸,不少老臣滋生惰性。陛下在谋划进军中土世界的战略之时,一直都是对外保守的,哪怕是进入中土世界时候,也尽可能的和汉土划清界限,以免一方受阻而后祸及另一方!可陛下有没有想过,正是这种切割,才最终造就了汉土当前的这种内治生态呢?”
这一问,可把赵元开给问住了。
可以啊!
有点东西啊!
不愧是朕的帝后!
赵元开是什么意思?
没错!
他言中之意就是当前汉土内治生态的安逸和惰性,再具体点说,就是危机感和使命感的淡化甚至是缺失!
江山打完了,万世太平了,就该算着功劳簿享受了嘛!
以前能者进,弱者退,老人有心无力之时就会自觉退位让贤,为什么?因为危机尚在,使命未成,该让就得让,不然就没有明天了!
但现在不一样了。
没有危机了。
在退让,就是自己白白吃亏啊!
霸业宏图已成,现在该干嘛了?论功行赏封侯拜相啊,功勋之臣当风光得意啊!
这个人时候你要他们觉悟高一点,及时退位,这怎么可能?
而他们在面对着年轻人的冲击和威胁,已经开始本能的抵触和打压了,就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
但是!
从赵元开的角度来看,是霸业宏图已成了吗?
并没有!
相反,大汉面临的挑战更大了,危机更加的严重了。
但这种危机感和忧患意识并没有传回汉土。
这又是为什么?
根结也确实在于赵元开!
当初图谋进军中土世界是秘密进行了,登临西天域之后,一些行动也是独立于汉土之外的!
但这有问题吗?
没问题!
甚至可以说,这是上上之策!
再退一步,目前汉土的内治生态有问题吗?
有大问题!
问题已经影响了国朝根基了!
所以一切又回到了原始的起点了,身为帝王,在赵元开眼中最重要的是什么?
是江山稳固!
“那你,觉得朕应该怎么做?”赵元开没有直面回答,而是面带笑意,幽幽的反问了一句。
青忧微微一怔,而后目色一沉,启口,一言惊人:
“臣妾觉得,大汉臣子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能失去忧患意识,更不能躺在功劳簿上为祸内治生态!”
“哦?这话让朕很是意外啊!那……朕有错吗?”赵元开笑了。
“陛下当然没错,进军中土世界之时分割汉土这是上上之策,有影响是理所当然,只是有些人没有经受住考验罢了!更严重的一点说,是有些人失职了,老了也好,坏了也罢,这些无从定论,但可以定论的是,他们错了!”
“哪里错了?”
“倚老卖老,结党营私,打压异己,祸害朝堂!”
“但此事牵扯众多,涉及半个朝堂,甚至连未央后宫也在内,可不好办啊……”
“国朝利益当先,这是毋庸置疑!”
青忧的话斩钉截铁。
赵元开听到这儿,笑了,大笑不已。
而后拍手,连声叫好:
“好!好!很好!这才是朕的帝后,才是大汉的帝后!!”
但旋即。
赵元开脸色一变,笑容一收,目色突然间变得凝重肃穆,就那么定定的看着青忧,道:
“朕马上传令司礼监,将帝后归位的消息传回汉土,明日一早,你便启程回归汉土,如何?”
青忧一听这话,顿时愣了一下,随即笑道:
“陛下这是要臣妾登台去唱那黑脸的角儿吗?不过呢,臣妾即是帝后,也自当是义不容辞了。”
言罢,欠身,领命道:
“臣妾遵命!”
“祸起后宫,那自然是由你这位后宫之主登台露面了,至于红脸黑脸儿,朕可不这么觉得的啊……”赵元开笑道。
青忧不予反驳,只是抛了个白眼儿。
赵元开再次一次的开怀大笑。
知我者,唯帝后青忧者啊……
……
……
与此同时。
汉土。
长安。
未央宫。
东宫宣和殿。
东宫素来都是太子府邸。
但大汉情况特殊,别说太子,当初可是连个皇子都没有,所以赵安泰在三岁生日那天,李不悔叩请赵元开赐予一座府邸,赵元开便点了东宫。
其实没别的意思。
赵元开也没有顾忌那么多的陈规旧俗。
赵安泰毕竟是长皇子,住未央宫后宫肯定不合适的,未央宫主宫更是不可能,西宫是太后太妃的居所。
而东宫一直荒废,且规模不小,宫殿众多,且李不悔也有暗示,当时的小安泰又吵着闹着要住东宫。
所以赵元开便恩准了。
这事在赵元开的眼中,不算什么,可传入朝堂之后,显然是另一回事了。
东宫。
长皇子。
再而后几年里头,直到现在,后宫一直都没有新的皇子公主诞生,再加上一系列的原因促使,以至于现在的东宫已然形成了长安朝堂的又一个权力核心,从而衍生出了一个朝堂心照不宣的派系。
这个派系,便是大名鼎鼎的元老派!
元老派的凝聚核心就是尚且年幼的当前汉室唯一的皇子,赵安泰。
而真正掌控话语权的,也自然毫无疑问的正是大皇子赵安泰的母妃、当朝第一显赫皇亲国戚兼唯一异姓亲王大族国柱王李家的真正掌权者:
李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