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书聿送沈星落回到宿舍楼下,想了下说:“落落如果你想回B大我可以想办法。”
沈星落不耐烦道:“谢书聿,要我说多少遍你才能真的相信我想要做演员。”
“太辛苦太复杂。”
“我已经快19岁了,可以自己做决定了。”沈星落没有说出口的那句是,你已经不是我的监护人了。
十八周岁以后,他们本来就没有血缘关系,现在连法律关系也没了。
谢书聿烦躁的锤了方向盘,按捺脾气道:“好,我尊重你,但是,你如果要接戏需要我同意,”想了下他又摇摇头说:“不,我来给你找戏,这行太复杂。”
谢书聿认为,退学这种事沈星落都敢做,进了圈子不知道还有什么骇人出格的事。
沈星落心里翻了个白眼,谢书聿这么多年的监护人当的都要成瘾了,她想要提醒他,可这一刻又贪恋他的霸道与温柔,便没说话默默同意了。
若是能拿到谢书聿给的资源,自然是离达成目标很接近了,可是借着他的肩达到了那个目标,她还能狠下心去做那件事吗?
她没有办法多想,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经历过这么多事,她已经明白,太多预设只会阻拦去路。
谢书聿目送沈星落高挑纤瘦的背影走向宿舍楼,消失在楼梯口,久久才挪开目光,他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直至手指发白,一年半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有些人你看不到以为只是克制的思念,见到了才明白是无可救药的迷恋。
302室的白炽灯照得四人宿舍凌乱而明亮,沈星落回到宿舍后,看到薛璐在角落试戏服,一套素丽秦装,涂琼正快马加鞭地发快递,手速宛若机打,纸盒已经堆得宿舍都没有落脚的地方。
沈星落放下包帮她一起收拾,沈星落知道如果不在林逸琪回来之前整理完这些快递,那丫头肯定又要大呼小叫了。
涂琼看到沈星落帮忙并不意外,她腾出一块位置给她,这些天她们经常一起发快递,配合默契,想到晚饭间隔壁301宿舍的话,便开口问沈星落:“星落,有人说今天下午有一辆豪车来接你,是吗?”
沈星落心道女生宿舍的消息到底传得快,上车就几秒功夫就有人认了出来,几小时不到就已经传播了出去,回涂琼道:“嗯,一个朋友。”
谢书聿是朋友,是监护人,怎么说都没错。
涂琼毫不怀疑:“我就说嘛,隔壁说的可真难听,不知道以为她们多高尚似的,还不是出去吃顿饭都要拉人去消费买个包,你明天要是上大课听到了也别理她们。”
沈星落笑笑,薛璐那边试完戏服也对她说:“主要就是这一年你也没什么动静,难得有点新闻她们可不得编点故事,做我们这行这点心理素质还是要有的。”
沈星落不是贪财好奢之人,每次帮忙弄快递动辄两个小时以上,涂琼不好意思要给她点钱或是物什,她都拒绝,日常也寡冷的很,不多社交,不多交谈,导致除了舍友其他人都觉得她神秘兮兮的。
薛璐是导表系的,上个月要交一个视频作业,拉着沈星落拍了片,交了作业后自我欣赏满意得不行,便发到了网上。
本也没什么人看,沈星落虽说是表演学院的学生可没演过戏,基本就是素人,毫无知名度。
但这视频被有心的表演系同学看到,就编排沈星落看着清高其实一直在找资源,都饥不择食找大一导表戏的人拍片了,想出名想疯了,点击率这么低,也不看看人家手持摄影画面都抖成什么样了,以为人人都娄烨啊。
这传言出来,沈星落在电影学院的名声一下就从清高女神沦落到想红想疯了。
人们永远不好奇是谣言还是真相,只要内容够娱乐够劲爆。
沈星落不怎么社交不知道那事儿别人是怎么编排她的。
薛璐知道沈星落拍那个视频完全是因为自己拜托,上传也是自己传的,火爆脾气上来就冲到表演2班当着老师的面解释了这件事,十几个同学就这样穿着黑色贴身练功服听完了她的解释,面上虽讪讪,但也没人道歉,不过事儿也就这么平息了。
表演学院的人内心戏多,面上的戏也不少,看着和和气气,沈星落以为自己的日子一直过得太太平平安安静静,这小视频的破事儿一出,倒是让她明白了实际的暗流涌动。
六月,期末考试来临。
电影学院的期末考试很简单,多是声台行表,剩下的两门书面考试对于沈星落这种高考能考上B大后又能轻松重考文化课甩开第二名近百分的学霸来说几乎没有难度。
谢书聿那次吃饭后又发了几次短信给她,都只是日常问候,不似过去事无巨细,也不似之前断联的一年半毫无音讯,她都简单回复不想越矩。
沈星落知道自己已经长大了,她也不懂知道了那个秘密之后,自己还能否心无芥蒂地与谢书聿相处。
薛璐暑假即将进组,她此刻正哼着歌收拾行李准备回家,初次拍戏的新鲜与兴奋在她身上展露无遗。
她临走前对正在抄快递单的涂琼说:“你等星落醒了帮我把钱给她。”说着递给涂琼一个信封,里面是她买拍摄器材向沈星落借的的三万块。
涂琼颠了颠,心道难怪沈星落不需要自己给的那些物件,随手就能掏出三万借给室友的人,确实看不上那些。
林逸琪正躺在床上看韩剧,扫了薛璐给涂琼的信封一眼,又看向斜对床正戴着眼罩耳塞睡午觉的沈星落,撇撇嘴,难怪不接那些活儿,原来是个不差钱的主儿。
沈星落上午考完试回来,吃完饭就午睡了。
她一贯嗜睡,闲来无事可以保持14个小时一天的宝宝睡眠,谢书聿刚把她接到B市的时候发现她一天到晚都呆在卧室里,怀疑她因为母亲离世,举目无亲,自己又被母亲情夫的儿子收养受了刺激,有什么心理疾病,便抓她去看了心理医生,做了两个小时的心理测验后医生说她很健康才放心。
谢书聿是沈星落见过最霸道的人,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她人生最痛苦最狼狈的十四岁,彼时谢书聿二十二岁,B大本科毕业即将赴美留学。
2006年07月01日,珠江三角洲东岸,与香港一水之隔的S市正值雨量充沛的盛夏,一连下了10天的雨,沈星落在这场大雨里送走了她的至亲——妈妈,邢佳慧。
她走得很突然也很难堪,和前一年上映的韩国电影《外出》某一情节倒有些巧合,她和有妇之夫偷情,却因酒驾,死在了卡车车轮下,死亡的那一刻就像钉在了耻辱柱上,小三、情妇等词加诸在了她的姓名前。
邢佳慧出事前一天还开心地告诉女儿沈星落,以后她们就要过上好日子了,就像四年前沈军没走的时候那样的好日子。那个伯伯非常有钱,答应给她们买房子车子,沈星落会有穿不完的公主裙,玩不完的洋娃娃和吃不完的零食。
沈星落看着妈妈幸福得红扑扑的脸蛋,为她开心也为自己开心,她以为她要回到十岁之前的日子了,可却迎来了噩耗,比留在原地生活还要惨痛百倍的噩耗。
老天的戏弄!
警察叔叔找上门,要带沈星落去认尸的时候一再确认,真的没有其他亲人了,才让她去了停尸房看邢佳慧。
让一个未成年的孩子看满身血污面目全非的渗人尸体,实在残忍,沈星落在阴森冰冷的停尸房吓得半死,木僵了片刻便晕了过去,醒来便嚎啕大哭扯开了嗓子哭到沙哑,她没有亲人了,她最亲的人走了,她要怎么办?
天塌了是什么感觉,沈星落以为自己十岁那天就经历过了,可是十四岁那时的经历,才是铭心刻骨没齿难忘。
过了一天,沈星落在警察叔叔的安抚下去了殡仪馆,烧了尸骨取了骨灰,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完成的,也不知道骨灰是怎么被扬起的。
只记得那几天的S市和她一样每天都在哭,整个城市都阴郁地要萎掉了,烟灰色的天,烟灰色的空气,烟灰色的骨灰。
谢书聿在六月三十日晚接到噩耗,赶飞机在一号凌晨赶到医院,他是从B大的散伙饭局上赶过来的。
他到达时医院门口全部都是闻讯赶来的媒体记者,谢杨静昨晚就到了,已经忍着悲痛安排秘书赶紧控制新闻风向。
娱乐大亨不可以是和情妇死在一起的,但一个去世不能满足媒体需要的爆点,最后妥协,次日标题为 “娱乐大亨谢景山酒驾车祸去世” 的新闻轰动全国,震动了半个娱乐圈,一半的大明星都与匠心娱乐有过合作,纷纷表示哀悼并倡导“喝酒不开车,开车不喝酒。”
谢杨静让警察把那个女人的尸体赶紧拉走,就是那一刻,谢书聿看到了沈星落,一个瘦弱可怜的小女孩被警察拉着去认尸哭晕的场景。
谢书聿也哭得不能自已,他看着母亲冷静地处理着后事与新闻,才认清自己终究是个刚毕业的毛头小子,这么大的事情压下来自己竟然慌乱无措得只会伤心。
胡广拿着一个透明塑封袋问谢书聿:“请问您是死者谢景山先生的家属吗?”
谢景山的秦秘书正在应付媒体,徐秘书也在忙死亡事故调查,只有他在,他抹了把眼泪说:“是的,我是他儿子。”
胡广把塑封袋递给他说:“这个手机应该是您父亲的,我们交给你。”
谢书聿打开手机,密码是四个零,他的爸爸一向懒。
他打开相册,存着几张陌生女人的照片,是同一个人,他想应该是那个死去的女人邢佳慧吧。
他又打开短信,里面全是交代秦秘书买的小女孩的娃娃和公主裙,本来应该是这两天要送给那个女孩的礼物。呵,他差点有一个没有血缘的妹妹了呢。
医院惨白的灯光让谢书聿显得更形单影只,他垂着眼看着手机,伤心已经因着父亲的背叛消解了一半,他在想难怪母亲可以这样冷静地处理这些事,恨到极点所以没有情绪了吧。
次日,谢书聿和母亲谢杨静在秘书们的陪同下去取了骨灰,经过大厅的时候正好那个小女孩也在警察的陪同下抱着骨灰出来。
狭路相逢,他没能预判到谢杨静的下一步,让她抽了那个女孩一巴掌并在殡仪馆门口扬了邢佳慧的骨灰。
那一秒发生了好几个动作,死亡又带来太多震惊,众人行动与思维皆有些迟缓,谁都没来得及反应。
等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了。
那个女孩全身抖得像筛子,乌黑漆亮的眼睛像那天S市的天一样,蒙上了层水雾不停地落泪,大颗大颗砸在旁观者的心里,心如刀割。
她在警察怀里挣扎,她对着空气踢打,她跪在地上对着骨灰喊妈妈,那种绝望他透过湿热的空气压向他,逼仄得他无法呼吸。
谢书聿拉走了哭得抽搐的谢杨静,把她带到酒店稳定情绪,待她入睡后,问秦秘书:“邢佳慧的骨灰后来怎么弄的?”
那一幕不断在眼前回放,实在太凄凉,那股压抑和绝望在他心头坠积挠得人心疼愧疚。
人都死了,谢杨静还冲动扬了人家的骨灰,明明男女双方都有错最后却让无辜的小女孩承受痛苦。
秦唐波叹了口气:“后来星落,就是那个邢佳慧的女儿把地上的骨灰捧起放进骨灰盒,肯定撒了很多,我看骨灰盒里没剩多少灰。哎,星落挺可怜的,10岁家里破产,爸爸和叔叔跳楼了,她妈妈现在又去世了,她只有一个外婆在精神病院,每个月还要交住院费……我都不忍心看了。”
谢书聿沉默听完,开口问道:“我爸交待你给她买的那些娃娃和裙子呢?”
“在车后备箱。”
“等我妈走了,你留在这里把东西给她送过去,也算有始有终,把她外婆的住院费一次性缴十年,剩下的等她长大了自己缴。”
秦秘书感激地点点头,谢书聿到底是谢景山培养的儿子,安排事情的方式都像谢景山,也算有情有义进退有度了。
第二天谢书聿准备登机回B市时,接到了秦秘书的电话,秦秘书说那个女孩沈星落回家一个人听到了邻居嚼舌根,去跟人争口舌被推搡后伤心过度昏迷进了医院。
问谢书聿是报警让警察管这个事儿还是他负责。
秦秘书吃不准谢书聿态度,但肯定不敢跟谢杨静问这事。
谢书聿想了一下,终是年轻狠不下心,想到那单薄的身影,楚楚可怜的眼睛和周身散发出来的绝望,他就没有办法不管。
谢书聿毕竟刚毕业,社会责任感和正义感更重一些,换做社会染缸里摸爬滚打后的现在,管不管沈星落便是个大问号了。
他知道谢杨静去警察局处理事故后续,不会搭理这事儿。
于是谢书聿去了医院,坐在病床旁看着沉睡中打着点滴的女孩,想和警察协商等身体恢复就送去孤儿院。
谢书聿含着金汤匙出生,山珍海味都享用过,受着最好的教育,住着最舒适的豪宅,朋友也皆非富即贵,他知道世上有人凄凉度日,可活生生地扔在他眼前还和他父亲扯上了不止一星半点的关系,那心情自是另一番滋味。
他看着病员服里单薄瘦弱的身体叹了口气,那一声惊醒了沈星落。
沈星落惊恐地睁开眼,看着那天在殡仪馆和那个女人站在一起的年轻男人,吓得颤抖着直跌下了床,谢书聿赶紧站起来想扶住吊瓶,沈星落的手已经捏的回血了,针头应该歪了,手背鼓起了大包,慢慢地溢出血来。
沈星落根本顾不着手,吓得缩在墙角呜咽:“你是要打我吗?”
她水汪汪的眼睛就像被遗弃虐待的小动物,看得旁人心生怜悯。
“没有,我没有,对不起,我为我母亲的冲动来道歉,你这次医药费我会负责,我也会帮你找到合适的福利院。”谢书聿把她的恐惧看在眼里,心被揪了起来。
沈星落背靠墙死死地盯着他,巴掌大的小脸一脸委屈,谢书聿站着尽量露出平易近人的表情,他试图软化这个对他带有敌意的小姑娘。
两人僵持了一会,沈星落看他没有动作便渐渐放松,谢书聿赶紧让护士重新扎针输液。
打针的时候,沈星落眼睛都没眨一下,谢书聿以为她会哭的,可想想也是,经历过人生如此大的悲痛,这蚊子咬般的痛怎么还有多余的眼泪匀给它呢?
沈星落扁着嘴,死盯着床尾说:“我不去福利院。”
“那你也没有亲人了,你自己怎么过?”
“我不去福利院。”她委屈巴巴泪眼汪汪地颤抖着重复。
沈星落看过电视剧,福利院都是被人遗弃的小孩呆的,他们是因为没有爸爸妈妈,可她有,只是……
谢书聿看她不肯去福利院,想了一下她已经14岁了,过几年就成年了,领养几乎不可能了,去了又比那儿的孩子都大,环境这么陌生,又在升学关键期,心里有了别的决定。
“如果你不去福利院的话,那就住宿吧,学费我来出,等你到了18岁或是大学毕业了就自己生活。”这是谢书聿能想到的最佳方案了。
沈星落内心不可思议,小心翼翼地看向了这个刚刚她不敢仔细看的年轻男孩,他皮肤白皙,长得不像坏人还有点帅,这个人会帮自己出学费?
“你是?”
“我是谢景山的儿子。”
沈星落一听身子缩了一下,但觉得也符合意料,自己几乎是山穷水尽走投无路,有人愿意帮她,她可以不去福利院就好。
沈星落道谢:“好,谢谢你帮我,你叫?”
“谢书聿。”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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