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在汉、魏时期,历史轨迹还和天朝一样。
至晋朝,略有改变。
到前朝及今朝,虽社会风气、时代进程与天朝这时期相差无几,但俨然已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毕竟当今女皇姓古,不姓武。
不过既然发展脉络一样,时下也正兴五言律诗,其诗要求全篇有八句,每句五字,有仄起、平起两种基本形式,且中间两联须对仗。
刘辰星这首显然没做到平仄要求,更没有对仗,连句数也不够,却并不会贻笑大方。
乃是汉、魏有五言古诗,没有格律,不限长短,不讲平仄,用韵也随心,只要求每句五个字的句式不变。而今时五言律诗乃是基于五言古诗发展演变生成,加之律诗新兴,还是有不少文人习惯先做五言古诗,随之精修一二,方成时下流行的律诗。
总之,至少刘辰星一直以来,除了临摹先人之诗写作外,就是像这样作诗写赋,先出一个草稿,再根据文体要求,从脑中装着的《尔雅》、《说文》这类辞书中再搜索字词精修。
是以,众人一听刘辰星这首《樱桃恩》,就将其归为五言古诗上了,自然不会嘲讽诗句不押韵对仗,反倒更证明了刘辰星是即兴赋诗,所以才来不及修改成律诗文体。
有道是:但凡作诗,必先立意。
此外评价一首诗,也常道“其意悠远,意境深邃”。
足以可见,一首诗的精髓所在,正是其诗意。
今日为州试乡饮酒,在坐自然多是文人,即便不是,也至少识文断字,对一首诗的基本判断还是有的。
他们见刘辰星这首《樱桃恩》,虽然并不对仗押韵,却字句通俗易懂,不过寥寥数字,几乎直言其意。
一句“莫欺少年穷”,无异一耳光响亮地打在他们一众嘲笑者的脸上。
他们刚才无论出声了或未出声,无不有讥笑或放纵之意,这不正是欺她出身贫寒么?更见她是女子,比男子科举出仕更难,所以也才更为有恃无恐,不将其放在眼里。
又好一句“不负樱桃恩”,当是“不忘樱桃耻”才是!
然,下一句“二月金榜时,终是龙穿凤。”却俨然该是“不负樱桃恩”——正因为有今日樱桃之耻,她才更旨意二月金榜题名,她也终有成龙成凤,出人头地那一日!
真是好大的口气!
想讥一声不自量力,可诗中“少年傲气”已成,饶是不想承认,亦不得不赞其诗虽儿戏,却傲然大气,而这等胸襟竟出自于一个农家子!?还是一个不过十三岁的女子!?
在场众人被一句“莫欺少年穷”狠狠打脸之时,也就不由倒吸一口凉气,皆不约而同又震惊地看着刘辰星,这也是他们从开宴至今,首次正视刘辰星,正视男女同场竞技以来第一位女解元。
只见堂上女着男装亦不掩姝色的少女,两颊犹带这个年纪特有的娇憨,眉宇之间也略显青涩,可就是这样一个似乎才闹着脱离耶娘呵护的小儿,面对他们或恶意或下意识的奚落,她至始至终一如眼前:
嘴噙淡笑,不徐不疾。
似乎坐看云卷云舒,她只宠辱不惊。
一时间,四下有一瞬间的寂静如斯,众人只目光深深地看着刘辰星。
崔尧以诗情出众而闻名州城,刘辰星这首《樱桃恩》其实难登大雅之堂,可一个出身微末的女子能如此大而不畏的反击一众高门士人,还有如此勃勃野心,直旨二月春榜。
他忽然觉得自己输得不冤,虽然他也拜读过刘辰星县试及州试所作之诗,委实比不过自己,只是赋作取巧罢了。
心念至此,崔尧欲打破堂上沉寂,为刘辰星说上一两句话,他想毕竟自己是榜副,若刘辰星这个榜首如此被奚落,自己脸面又往哪搁?
心里满意这个想法,却不及出声,只听“啪啪——”两声清脆的鼓掌,打破了这一堂的沉寂。
刘辰星余光瞥过鼓掌之人,心下顿时闪过无奈:怎么又是李三,如果是真的李三郎也罢,可她看着实觉不是,这种透着神秘的人,她委实不想多交流半句,因为太不安全。
可面上却不能如此,刘辰星收拾好心下感叹,这才诧异地正面看去。
她也确实诧异,自这首诗极其直白,根本就只有还击众人的作用,实在谈不上诗韵诗感,这李三做什么鼓掌?
李三一眼看出刘辰星所想,不由勾唇,倒是颇有自知之明。
他道:“口气大,志也大。那就记住今天,他们是如何欺你少年穷,你要予以颜色,就好生科举,直至高中进士的那一日,这也是你唯一的机会。不然——”
话一顿,微勾的嘴角依旧,却倏然透着残忍的冷意,方道:“永远都只能任人肆意欺辱。”
刘辰星以为李三击掌,一般而言是要夸奖,未料竟是这样一番话,她怔了一怔,随之向李三长揖一礼,“学生受教。”
于李三而言,刘辰星不过一个恰巧遇见的有趣之人,也算是有才识和潜力,但这样的人太多了,刘辰星现在尚不足他多关注,受了这一拜,他便将注意力移开,未多看刘辰星一眼。
刘辰星一言谢之,亦转了注意,她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可不能再耽误了,当下神色一正,转身面向陈刺史,尔后将手中未饮的酒樽再次举高一敬,随之一饮而下,道:“陈刺史,学生有感而发的诗已献,让您见笑了。作诗实在非学生所长,但学生兄长,本次州试第六名刘青山,在有诗上颇有天赋,且他仰慕陈刺史已久,早作诗一首想献于陈刺史,也为本次宴会助兴。”
听到这里,众人也回过味了。
原来刘辰星是想推荐其兄,让其兄给陈刺史行卷。
如此一来,他们刚才以樱桃奚落,岂不是正好给刘辰星递梯子……?
在坐众人都是心高气傲之辈,念及此,脸上不由一黑,却又端着身份,加之一切都是他们一方送上去的,若在多说一句半句,又落一个“欺少年人”的名声,他们还有何脸面立世?
当下,众人只有做出洗耳恭听之态。
陈刺史亦然,总不能才得了爱才的名声,就自打脸,遂点头道:“那刘举人就献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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