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梦楼,销金窟,醉生梦死之地。
人人都知道其中藏污纳垢,但却没有人在乎。
既然入了这皮肉生意的行当,便怪不得他人。纵使逼良为娼又如何,来往的大爷不还是提上裤子就不认人。
“既然死了人,就不要来脏大爷的眼!”
转眼翻脸,也说不得半句埋怨。
无非是老鸨子赔笑,小厮低三下四地送出去,然后将气撒到那些个姑娘头上?
“妈妈,那张捕头明明收了您的银票,为什么还是不离开?反而让那尸体躺在那里?”
一旁的小厮心气也是难受,想着那捕头收了钱就应该办事!怎么还这么拖延,惹得平日里会给上几钱赏钱的贵客扫兴离开。
那老鸨子抽着旱烟,也很是心烦,听着有人说话,更是气不打一出来,阴阳怪气地道:
“你要是知道,不就去当官老爷了?还会在这里当龟公?”
小厮只能悻悻地低下头,点头哈腰,给老鸨子捏肩捶背,不再多说话。
老鸨子自然看出了,那张春确实没有想法管,收了钱原本也打算尽快结案的——以前都是如此,但那新面孔的雏儿却好像死心眼儿,偏要揪着不放。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醉梦楼外,张春一副滚刀肉的表情,无论巡防营的伍长如何抖搂脏话,他都充耳不闻,甚至还抽空掏了掏耳朵,说道:
“这真是春天了,蚊虫都格外热闹。”
那伍长一气之下,撸起袖子就想要跟张春打上一架——要是让这小子回家被他娘认出,他就不姓……
“使不得,使不得……”
然而他身侧的副手赶紧拉住了伍长,在他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后,伍长停下来了手脚。
看着对面耀武扬威的张春,他冷哼一声,选择了退让。
“秋后的蚂蚱,你也蹦达不了几天了!老子跟你动手,怕脏了我的手!”
张春见巡防营退让,却仍然得势不饶人。
“哟,巡防营就这点本事啊?就会放点狠话,竟然连过过手都不敢。啧啧啧,一代不如一代咯。”
“你?!”
伍长气得额头青筋暴起,用力按着腰间的佩剑。
不过他最后还是松了手,若是京兆府和巡防营火并,无论结果如何,他们必然保不住项上人头。
虽然这事要是捅到上官那里,肯定是巡防营占理,退让的本来应该是张春,可问题是京兆府上下如今本来就是朝不保夕,赤脚的自然不怕穿鞋的。
即使真的要收拾他,也不能在现在这个时候。
“嘴尖牙利,看你还能活几天!”
伍长不再停留,带着队伍快速离开了这个地痞无赖。
十日后,解决不了“出逃案”,看你怎么哭!
张春也没有再出言讽刺,毕竟本来也就只是过过嘴瘾。即使真的要死,也不能自己上赶着找死。
他押着刀下的逃犯,打算回京兆府衙门。
“陈刘,你先看着,我先回去一趟。”
“好!”
看着张春消失的背影,陈刘的心思也重新回到了房间内。
在张春打嘴炮的时候,他也没有闲着,拿刀喊来了一位伙计,问到了一些关于死者的情况。
此时,再看看这屋内的物件陈设和尸体,陈刘唤来了老鸨子。
“找个人把尸体收了,等会随我一起送回他家去。”
“得嘞,官爷您辛苦了。”
只要尸体能尽快离开,这事情能尽快结案,老鸨子自然没有什么不同意的,连忙就叫人去拉拖车来运尸体。
“那姑娘我得带走。”
“这……”
老鸨子自然知道陈刘说的是那位目击的橙衣女子,可那卑贱货再如何惹人厌,都是一棵能源源不断赚取银子的摇钱树。
趁着二八年华,多接客,再大些就去伺候一些老的,没人要了就卖给有钱人家做丫鬟,反正卖身契在自己手上,告到官老爷那里她也不怕。
至于那女子有什么不愿意的——她配吗?当她被她酗酒的爹拿来抵酒债,便也就这个破烂命了!
陈刘看出了老鸨子的犹豫,自然也不会对抗大梁的法律,所以解释道:
“只是协助查案,查完自然会送回来。你不信?”
“那怎么敢,一切听您吩咐。”
陈刘挥挥手把老鸨子赶走,随后自己走了出去,想自己去找那橙衣女子。
房间外,看热闹的人早已经被之前张春的嘴仗吸引了过去,此刻也没有回来。
醉梦楼大半的客人都因为发生了血案早早离开,只有少数付了钱还没有进入正事的,还硬着头皮呆了下去。
几个小厮没了人侍奉,便随意地坐在桌子旁,偶尔趁领头不注意偷吃一些嫖客吃剩下的鸡鸭鱼肉和酒水。
领头也不是全然看不见,不过只要不过分,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唯有老鸨子见着了,就会劈头盖脸地谩骂。
陈刘走过他们身边,小厮们也没什么反应,便问了一句——那橙衣姑娘在何处?
小厮也没多想,不耐烦地说了一句在后院。
“多谢。”
掏了掏耳朵,他们可从来没有听过个“谢”字,也不知道这人有什么毛病。
醉梦楼的后院离得很远,是一处独立的小院子,过去也得走上好一会儿,而且越往深处走,就会发现与前楼相比,越是破烂,甚至空气中会多上许多的酸臭味与腐烂味。
本来院子旁有一处池子,种着些莲花,开的很好,散发着点点香气。
自从那老鸨子盘上这里后,莲花就尽数枯萎了,甚至开始透露出那种臭味。
后院的房舍也很破烂,除了两间上了锁的还算完整,其他的都是朽坏的木房子。
此时,能听到一声接着一声的清脆皮鞭声,微弱的呜咽声与一些污言秽语。
当陈刘踢开那半掩的破烂木门时,正看见一个满脸横肉的肥胖男人,正拿着一根手指粗细的皮鞭,沾了凉水,往一个双手吊在房梁下的女子身上抽打着。
她的衣服被剥了大半,应该是不愿意破损了衣服,皮鞭抽打的手法也很是讲究,皮鞭打在身上只有浅浅的一道红印,很快就能复原,却又是刺骨的疼痛,很是考究行刑者的技艺。
至于被抽打的橙衣女子,还不被允许哭喊出来,但凡声音大了一点儿,就会遭受更为痛苦的惩罚,所以她只能紧咬着嘴唇,控制着自己不发出声来。
“停手!”
一只手拉住了大汉甩向女子的鞭子,沉闷的声音对汉子发了出来。
“哪来的小瘪三,也想学别人英雄救美?”
大汉使劲,想把鞭子拽回来,却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办法从这个瘦瘦高高的男人手里夺回鞭子。
气急败坏下,他便想用另一只手攥拳捶向男子的脑袋。
陈刘感觉自己此时冷静异常,那大汉的动作在自己眼中变得很是缓慢。
他刚才也不知道怎么爆发了那么大的力量,而现在也不知道哪来的脚力,把他一脚踹飞了出去。
破烂的木房子在这一脚之下直接开始坍塌,而那脚的巨大的力量从肚子冲入大汉的脏腑,直接让他吐出混杂着胆汁和血水的东西。
大汉用力地想抬起手,却发现根本没力,只能瘫坐在地上。
随着木板坠地的声音,烟尘散去,陈刘扶着一个姑娘走了出来,路过被巨大声响吸引过来的老鸨子时,甩下了刚从老鸨子手里得来的几张银票。
“人,我带走了。事情完了,再给你送回来。”
“这……”
“再多说一句话,就把你舌头割下来。”
老鸨子被这番话吓住了,果然不敢再说话,她也怕这人不管不顾,真的做出什么来。
那半瘫的大汉和倒掉的房子,并不值得陈刘甩下的银票,但这银票,却也远远不及她想从橙衣女子身上赚来的钱。
虽然她买她,只花了五两银子,而那银票,是二百两。
此时,陈刘注意到,那几间好一些房间里,探出几双稚嫩的眼睛……
他知道,那不是醉梦楼的小孩,而是那老鸨子买来做生意的贫苦姑娘。
“下雨了,你怎么样?”
橙衣女子听到那闷闷的声音,却感觉有些温暖。
她觉得身边这个人好像与以前遇到的所有男人都不一般,一点别样的小心思燃起却被她瞬间压下。
但,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
公子两袖清风,怎敢误佳人;姑娘清白已无,又怎敢耽误公子呢?
陈刘没有感觉到这点心思,心中却燃起了点点烈焰。
世道如此,他此刻无力改变,但只要他有了足够的力量,即使无法完全去除顽疴,但为弱小者撑上一把小伞,遮一遮阴雨,或许能做到。
曾经的他只是想要在异世得到些什么,能够让青阳的叔叔一家和自己一起过上好日子,没有什么别的想法。
于是,无论是假冒萧元夺得“解元”,还是稀里糊涂进入京兆府,都是游戏所为。不过,现在,他想要的更多。
再过三日,春闱将揭;十日之内,缉拿逃犯。
陈刘突然看见那已经发臭的水池里有一处闪光,走过去突然发现里面竟然有一颗灰灰朴朴的莲子在闪烁。
他没有取走莲子,即使它明显如此的不寻常。
陈刘又将莲子埋入水中,深入泥里。
“希望能再开出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