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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标皱起眉头,仁义与霸道、法与德在他的脑中不断转动徘徊。
什么是明君?什么是暴君?为人君者不应当奉公守法、恪守仁德吗?
汉武帝是明君?那他为什么要褒奖胡乱杀人的李广,包庇射杀李敢的霍去病?
汉武帝是暴君?那他为什么能够驱逐匈奴,将大汉的荣光彻底烙印在华夏民族的血脉之上?
“爹,您认为,汉武帝所为,都没错吗?”朱标开口询问老朱。
“自然没错!”老朱回答的斩钉截铁。
“区区一个李敢,杀了也就杀了。”
“咱要是那汉武帝,只会比他做的更狠!更绝!连史书之上,都决计寻不到霍去病半点的错处!”
“为何?”朱标茫然不解。“爹您不是也曾告诫过我,朝廷法度乃立国之本,不可轻忽。”
“师傅们也说,王子犯法当与庶民同罪。大明律乃爹您亲自制定,为何如今,却带头违反呢?”
“外儒内法,该是帝王之道。帝王当头犯禁,如何能够令万民顺服?”记住网址m.97xiaoshuo.cc
“愚蠢!”见朱标依旧执迷不悟,老朱更是怒发冲冠。“你果是被那些儒家夫子们教得迂了。”
“那些文人,个个该杀!”
原只觉得朱标失之过仁,其他方面不失为一个好孩子。却没想到儒家思想在他心中竟是如此根深蒂固,老朱顿时对那些给朱标授业的儒生们大为光火!
朱肃见状急忙挡在老朱面前,将他们父子二人隔绝了开来。抢先一步点醒朱标道:“大哥你是钻到了牛角尖中去了。”
“要先弄清楚,所谓皇帝,到底是儒家道德的皇帝,还是天下人的皇帝?”
“……治国用儒,此二者有什么不同吗?”朱标问。
“当然不同!”朱肃大声道。“周朝时周公制定周礼,那时可有儒家?”
“周朝便不治国了吗?”
“秦朝时大秦可尊儒家?何以大秦能统一六国?”
“说到底,我华夏为何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大哥熟读史书,可曾思虑过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百姓不去想,士人不去想,大哥身为太子,却绝对不能不去想!”
朱标已然摸到了头绪,正一脸震惊的看着侃侃而谈的朱肃。甚至于老朱不知何时都一脸讶异的转过头,一双神光熠熠的虎目盯在这个五儿子的脸上。
朱肃正说到畅快处,对此并无所觉,而是继续慨然道:“身为帝王,并非只是有着无上的地位,更应承担起无比沉重的义务。”
“汉武帝罢黜百家,并非是因为儒家真的是万世不易的良法,天不生孔子,世间依然会有白昼黑夜并不会真的万古如长夜。仅仅只是因为,儒家讲忠孝节义,是最适合大汉用来教引控制士人百姓,以方便刘氏治国的学问!”
“它是被皇帝抬上神坛的,仅仅只是因为两个字,好用!仅此而已!”
“皇帝需要所有人信它,拜他。但是皇家自己,万万不能去信这个,被自己一手抬举上去的东西。”
“尊儒而不信儒,方能成为一代开疆拓土之雄主!”
这一句话,等于从根本之处,撕开了儒家的神圣面纱。自董仲舒以来,儒教经过历朝历代的繁衍,早就根植于华夏大地,成为这一方土地上唯一的显学。
儒家便是治国良方,儒家教化黎民百姓,儒家便是天地至理!儒家给历代帝王,包括他朱标,描绘出了一个无比美好的,而且似乎有路可达的大同之世!
可以说,这个儒家描绘出的大同之世,就是朱标日后最为尊崇的治国目标。
但现在五弟说,儒家是被皇帝抬上去的,皇帝不应该信儒!
朱标感觉自己的心中支柱,似乎正在渐渐崩塌。
“那……那皇家应该信什么?信法吗?”朱标后退两步,声音中有些茫然。“可刚刚你和爹也说,汉武帝无视律法的行为并没有错……”
“汉武帝尊儒而不信儒没有错,汉武帝知法却带头犯法也没有错。皇帝者,华夏万民之族长也。身为族长,所要遵从的准则便只有一条。”
“一切,都要以国家的利益为优先!”
“国家利益?”朱标眼中光芒一闪,原本早已崩坏的内心,似乎找到了一根新的支柱。
“不错。”朱肃点点头。
“汉武帝明知李广有罪却下旨褒奖,是因为李广此时对国家有用。还需用他北击匈奴。故而汉武帝虽违法,却无错。”
“明知霍去病冤杀李敢却包庇,是因为霍去病身系大汉军威,护之远比罪之对大汉更加有礼。故而也无错。”
“同理,爹想要惩治茹太素也没有错。茹太素虽与大哥伱相交甚厚,但其无视大哥你平日之言,趁你不在时贸然弹劾。往小了说这是挑拨你我兄弟之情。往大了说便是妄自尊大,抗命不遵!”
“若放过此獠,日后大哥你手下的那些属官皆以自身之想法妄自行动,大哥你如何统领诸官?日后又如何为我大明之帝王?”
“大哥你也听我说过后世的弘治皇帝朱佑樘吧?”
“他自己倒是在史书上留了个仁德之名,可又能如何?不过是一泥塑木偶罢了。”
“儿子继承了大位之后,还得和坐大的文官们掰手腕子,到了最后,甚至掉进水中,死了个不明不白!”
“文官擅权,此例,断不可开!爹要杀茹太素,大可杀得!”
“说得好!”老朱突然一声暴喝,把侃侃而谈的朱肃、若有所思的朱标都吓了一大跳。
他伸出熊掌般的大手,赞许的拍着朱肃的后背,差点没把朱肃的心肝脾肺肾一并拍了出来。“老五这话说得好!真好哇!”
“标儿,你还不明白吗?身为帝王,考虑的不应该是什么仁德、什么法制。”
“天下万事万物,都是帝王用来治国的手段而已!”
“自己握在手中的鞭子,若自己反而为其所缚,岂不可笑?”
“老五说得对。为帝王者,所需考虑的,只有利益!也只能有利益!”
“若是对我大明有好处的,只要价码足够,便是将这律令、将那狗屁的儒家全都掀翻了又能如何?”
“只需顾虑我大明的利益即可。”
“帝王之术,只在这一句话之中!你得明白,你万万得明白啊!”
老朱的眼睛死死盯着朱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