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明公吩咐,平从主记室调阅了近十年里县城市集的交易记录与县衙内各亭部、卡口的商旅过往检查记录。其中,铜铁器的相关记录摘录于此。明公请看。”
“嗯,”董义一边伸手接过帛书,一边问道,“天均,你怎么看?”
“明公容禀。”董平娓娓道来。
“从这些记录来看,过去十年间,玉华区家购入的铜铁器,数目最多是箭簇,其次为农具工具类如庖刀、镰刀、斧头、犁头、锤子等,再次为矛头、鋋头,又次为马掌,另有环首刀、剑、灯具等。”
“其中,并无弩机,甲片。箭镞样式多为扁平状,长于切割、短于穿透,利于狩猎事,不利于军阵兵事。由此来看,区家或无谋逆之意。”
“哼~”,董义冷哼一身,“这些记录,详实吗、准确吗?”
“尚未核实,”董平顿了一下,“除非彻查到底,难以轻易核实。”
“买就买了,没买就没买。如若偷偷的采买,不想为人所知,那可就其心可诛了”
主记室的数据详实准确?过了近三十年还算太平的日子,主记室里存档的寇、刘、罗三大家族的户口数、名下的田亩数,几乎都没有增长——这要是详实准确就来鬼了。
至于说区家绕开监管,私下购买弩机,甲片等军械,那倒确无其事。
“私藏甲弩,形同造反”,“一甲顶三弩,三甲下地府”之类的言论,在后世的中文互联网上层出不穷——营销号、自媒体、逼乎大V们都这么说,穿越文作者大多也喜欢引用这个设定。
作为高强度上网冲浪选手,穿越文深度爱好者,耳濡目染,区星自然而然的被打上了思想钢印——穿越到汉末后,区星竟默认了这一“律法”的存在,忘了去核实真伪。
“禁民不得挟弩铠,(违者)徙西海。”两汉之间的新莽,是禁止民间私藏甲弩的,违令者发配青海湖。“诸违令私作铠一领、角弩力七石以上一张,戟十枚以上皆弃市。”两汉之后的司#马#晋,也禁止民间私藏铠甲和强弩。
然而,两汉武德丰沛,并不曾禁甲弩。
常被互联网史学家用来证明两汉也禁甲弩的例子——周亚夫谋反案,不过是个误会。
周亚夫的儿子是个混球,他为周亚夫购买陪葬用的冥器(500套冥器甲楯)时,欺负庸工没有给钱。庸工的日子苦,白做活不下去,于是便跑去官府告发了周亚夫的儿子,周亚夫也因此被牵连。周亚夫上书申冤,反招景帝叱责。因为不满景帝的薄情寡恩与小吏的侮辱,周亚夫最终了自杀。他绝食五日后呕血而亡,身死而国除。
周亚夫身死国除后,景帝更封周亚夫的弟弟周坚为平曲侯,可见其家属并未受到牵连。汉律,谋反是重罪,要“夷三族”。由此也可以得知,周亚夫并没有因为这500套冥器甲楯被判谋反。
区星是想举大事的。虽然被打上了思想钢印,但这并不妨碍他搞一些小动作。就比如,玉华亭亭部的弩、甲胄,时不时的就会因保管不当、训练磨损而损坏,需要进行汰换。
这样的小动作,不过是聊胜于无,只能稍微增加一点安全感罢了,并无太大的实际帮助。种田积累家财,谋得一官半职后努力进步、加官进爵,然后挖帝国的墙角,才是区星主要的规划。窃国之前,先化县、化郡为私嘛——武库里的甲弩多的是。
寇、刘、罗三家,没有接受过互联网大V的教育,他们想的做的就比较简单粗暴了。
“或许是受之前的蛮乱影响,自延熹三年(公元160年)开始,心有余悸的寇、刘、罗三家大量购入强弩坚甲等军械,并逐年加高族地的坞壁。”
“当年发动蛮乱的长沙蛮大精夫,正是区星的祖父区震,”董平摇头,笑着说道,“好人不长寿,祸害活千年。蛮乱死伤无算,这位大精夫,却活到了今日——今岁,还是他的古稀之寿。”
“石此次前来,最重要的,就是为老精夫献寿礼。七十古稀,实在难得。”
“七十,谁,我大父?他今岁七十?!”区星懵中带愣,“我怎么不知道?”
太好孝了。区星的话,直接给郭石CPU干烧了,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啊,这个,其实我也不清楚自己多少岁。”区震抿了一口玉液坊新品后,继续说道,“不过,按县里户曹的记录,今岁应该是七十了罢。”
汉末之时,穷苦百姓们,还没有什么生日和过生日的概念。户曹统计户口时,会将当年诞生的新生儿登记为1岁(数字0的概念当时还很模糊),每过1年,就加1岁,这便是虚岁的起源了。
过年之时,也是百姓贺岁之时。另外,中秋之时,天气转凉,当为老者添衣贺岁。
延熹三年,区震率众投降,接受朝廷编户齐民。户曹的吏员来登记户口时,问及众蛮子的年齿,一问三不知。为图省事,吏员们干脆连猜带估,看着像幼儿,那就统一1岁,少儿统一10岁,青年20岁,中年30岁,老一点的40岁。50、60?那年头,穷山恶水里扒土吃的蛮子,活不了那么久。
登记到区震时,出于尊重,以老为尊,以三为大,便给他加了3岁。延熹三年,区震在罗县户曹的档案里,就此被记录为43岁。
27年过去了,今年可不就是70吗?
“我听说,天子会给70岁的老人,发一根鸟头棍子,尊贵得很。”
“居无何,条侯子为父买工官尚方甲楯五百被可以葬者。取庸苦之,不予钱。庸知其盗买县官器,怒而上变告子,事连污条侯。书既闻上,上下吏。吏簿责条侯,条侯不对。景帝骂之曰:“吾不用也。”召诣廷尉。廷尉责曰:“君侯欲反邪?”亚夫曰:“臣所买器,乃葬器也,何谓反邪?”吏曰:“君侯纵不反地上,即欲反地下耳。”吏侵之益急。初,吏捕条侯,条侯欲自杀,夫人止之,以故不得死,遂入廷尉。因不食五日,呕血而死。国除。”——《史记·绛侯周勃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