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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冬的深夜,西北风呼号,山野中的野狗在地里刨了一个洞,钻进去就不愿意再出来。
候鸟早已离去,在关中的留鸟不知不觉就被冻死了。
万物凋零的当下,土壤中剩余的水分正在凝结成冰。
这是个漫长的凛冬,原本的深秋时节还没过去,北方的寒风便席卷而下,而就在此刻临近除夕的前夜,这凛冬还未有撤去的意思。
除了张阳对外交院新编撰的地理志感兴趣,李世民同样也手捧着这卷书正看着。
当年也是意气风发征战天下的天策上将,驰骋中原时也想过去更远的地方看看不一样的风光。
但时过境迁,对李世民来说他的青春从夺得太子位的那一天起就结束了。
他不能再出去驰骋,而是要坐在太极殿,这么一坐十年过去了。
这十年为国事,为战事,像是被关在这座没有温度的宫殿中。
看着眼前对波斯的记载,李世民很想从中看到能够挣钱的地方,他是怎么从这些记载中找到了生财之道。
王公公从殿外走入,他躬身递上一份奏章,“陛下,骊山送来的信。”
李世民长出一口气,放下手中的书卷,抬眼看着信中的内容,苦涩一笑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洛阳向骊山送了五十万贯银钱。
起初心中多少有些准备,只是没想到之前预想的还是少了,是朕小看了世家的财力。
五十万贯……
李世民缓缓放下手中的密信,这五十万贯要是全部用在朝中,朕的太液池也能够修建了,更不要说年年为了给各路宗室支钱,甚至就连宫中的用度都要一收再收。
第二天,今日是除夕。
李世民一早就醒了,对皇帝来说张阳从一贫如洗到现在家产数十万贯,这种事情是天理难容的。
他凭什么可以比朕有钱。
朕才是天下最富有的人。
事实就是此刻眼前的早膳,只有一碗素粥和一颗咸鸭蛋。
孩子们不在甘露殿,皇后也轻松不少。
趁着这些天赶紧将孩子们的东西收拾一番。
长孙皇后皱眉道:“陛下,是不合胃口?”
李世民摇头,剥开咸鸭蛋,用勺子将这颗它压碎,混入粥中,搅和搅和。
看得一旁的宫女很是诧异,这是陛下发现的新吃法?
此刻李世民的心中,张阳犹如此蛋。
平静的神情下,皇帝心中满是恼怒。
皇后还不知道骊山的收获,李世民低声道:“观音婢,朕此刻在这里吃着清粥,可知张阳此时吃着什么?”
“玥儿他们家素来勤俭,饭食向来也简单。”
“他勤俭?他简单?!”
陛下的语调高了几分,皇后皱眉看着。
在谁面前都可以发脾气,唯独在自己的结发妻子面前,李世民终究是收敛了。
“皇后,骊山送来了不少钱。”
“送钱?”
长孙皇后向着殿外看去,果然送来了一箱子银钱,还有一箱子的香皂。
“公主殿下说是骊山今年收获颇丰,这些银钱让皇后留着给皇子与公主做衣服,还有这些肥皂与棉布,都是给宫里。”
长孙皇后点着头,“既是玥儿考虑周全,那便收下吧。”
银钱不多,看着礼单正好是八十八贯铜钱。
还有三百块香皂,与十尺棉布。
皇后看着很喜欢,“玥儿懂事,一直都这么帮衬着宫里,等从骊山回来,肯定会来宫里拜年,这是张阳这孩子的习惯,到时给他们夫妻安排一些细盐送去。”
“喏。”宫人低声回道。
“懂事?”李世民又给自己盛了一碗粥,吃相凶狠,甚至能够听到牙齿碰在碗边的声音。
立政殿的宫女看陛下胃口这么好,就怕陛下咬碎了碗,破了嘴可如何是好。
用完早膳,李世民面无表情地离开立政殿。
以往饭食都是早朝后,过了辰时再用,然后傍晚再用一顿饭。
当初是两顿,那小子建议朕早起一顿,午时一顿,晚上再一顿。
不知不觉就改变了饮食的习惯。
吃了早饭之后人确实更精神了,也没有之前那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李世民走入甘露殿,朗声道:“来人!”
“陛下,老奴在。”
王公公上前一步躬着身子。
李世民很想说现在就派十万兵马去抢了骊山,心中再次控制住要将骊山洗劫的念头。
“将房玄龄与郑公召来。”
“喏。”
本是休沐期间,可洛阳发生的事情,被不少地方官吏写了奏章,这些奏章如雪片一般送到了长安城堆积在了门下省。
李世民对此也有些恼,来年开朝要将这些事情尘埃落定。
处理起来也要小心翼翼,尽可能对朝堂的影响降到了最低。
过了半个时辰,魏征与房玄龄一起走入殿中。
李世民拿出一份奏章,“这是潼关,河东,范阳,太原等五州十三县送来的奏章。”
魏征和房玄龄早就听闻了这件事。
洛阳事发后的三天,就有消息传入了长安城,此刻长安内就有不少人在议论。
这件事闹得太大了。
房玄龄与魏征看完奏章,李世民面无表情沉声道:“作何感想?”
“当初臣就劝说过陛下需要遏制商人,朝中的举措还是不够。”
这让李世民想起了房玄龄在贞观二年进谏的话语。
商人买南方的东西,再运到北方,就可以赚取许多的利润。
而绝大部分商人都依附于权贵。
渐渐地这些商人多数被权贵控制,也成了权贵手中的钱袋子。
若有抗拒世家的商人,那即便是你这个商人有再多的钱财,也会被地方的权贵与门阀吃个干净。
商人永远是最没有保障的一类人。
他们随时也会被同行取代。
所以他们既依附于权贵,更会用银钱去收买官吏,从而给自己的经商带来更多的便利。
而官吏与门阀之间的利益往来就这么形成了。
魏征拱手沉声道:“老夫以为此事有人在作局,是早有图谋的。”
“郑公说得不错。”房玄龄又开口道:“若想赚取更多的银钱,这白糖买卖不需要在世家之间传递,完全可以拉更多的人参与,好在对方不贪心,他若再贪心再进一步去剥夺寻常人家的财富,那遭殃的或许会是更多的人。”
“不过白糖价格奇高,寻常人家根本买不起,也就是这个价格挡住了路。”
李世民皱眉道:“如此说来朕应该愈加控制商人?”
大唐可以有商人,但商人不能太多,也不能大商人出现,一旦商人做大,会动摇国本。
更不利于取仕。
房玄龄低声说着心中的想法,古往今来有田地能够耕种的农户都比商人要高尚。
而农户也能够入仕。
房玄龄又道:“颜师古与秘书监之事珠玉在前,还望陛下三思。”
这一次洛阳的骗局本质上是一场对世家的劫掠。
也因为这件事,李世民越发觉得商人作大得可怕。
魏征上前一步,“陛下,臣以为症结依旧在世家,许多商贾都依附于权贵门第,这不是一件好事。”
李世民颔首道:“关中最大的商人便是骊山了吧。”
没有直面回答魏征的问题,因为魏征一直以来都是比较刚硬的。
骊山确实很富裕,骊山的买卖也很大。
可朝中对骊山又有另外一种情感,骊山每年给朝中近万贯的赋税,去年就拿出赋税八千贯。
也是解决了朝中的燃眉之急。
难不成让骊山不做卖买了?
李世民一方面不会承认自己的女儿是个商人,而张阳又是位列六部尚书,更是中书省侍郎。
真要说谁是商人,只能说骊山的所有乡民全是商人。
至于这个女婿就当他是钻了大唐律法的空子。
这个空子与夫妻关系和属地乡民的行为有关。
张阳从头到尾是主张生产,至于买卖之间的关系,皆是各路商人在卖。
骊山在长安城没有任何一处商铺,也没有买进卖出的行为。
从一点上来看,张阳并不算是行商。
不过这让皇帝很头疼。
房相,郑公与陛下在甘露殿商议许久。
终于在当天下午,王公公带着陛下的口谕赶去骊山。
村子里,全村上下正忙着过除夕,而辽东那边送来一窝熊,这些熊不大,都只有两岁大小的模样。
看它们一个个营养不良的样子,着实让人心疼。
李丽质带着高阳与东阳,一起拿出了米粥来喂它们。
带这些熊而来的是红烧肉帮的兄弟,张阳亲自送走了他们,并且拿出一封书信,“还请两位兄弟将此信交给大安。”
对方郑重接过信,留下一句保证的话语便又匆匆策马离开了。
老师一直牵挂着在辽东的大安,他们带来的大安的近况也该与老师说。
一共五头小棕熊,像是刚断奶不久。
小熊扭动着硕大的身躯走来,看了眼这些瘦弱的熊便又走开了。
它的眼神里带着些许的嫌弃,好像是这些奶熊会坏了它作为一方霸主的威风。
熊适应环境的能力很强,只要有充足的食物它们就能长得很快。
东阳看着一头奶熊往自己爬,便惹得几个小丫头咯咯直笑。
张阳揣着手在一旁看着,而小熊它并不关心这些奶熊,它反而走入田地中。
有村民正在挥着锄头翻土。
这头熊抓着刨去田地上层的冻土,在挽回它作为一头熊的脸面。
棕熊耕地是个很别致的场面。
尤其是它现在正有用不完的力气,套上了犁之后,耕地不比牛慢。
它刚好五岁大,正是最年轻力壮,需要有一些事情来消磨精力,而耕地对它来说正合适。
但村子里的牛也不能失业,牛一旦失业了会被杀了成为人们的盘中餐。
张阳回头看去,王公公正巧走入村子,他满脸的笑容脚步很快。
“王公公,您终于离开皇宫来骊山养老了?”
“县侯!”王公公叹息一声,“老奴不是来养老的。”
“是不是咸鸭蛋吃完了,我再给您取一些。”
“也不是。”王公公苦笑道:“老奴是来传口谕的,还请县侯听好。”
张阳朝着长安城方向稍稍一礼,“您讲。”
王公公站直身体,“陛下旨意是,洛阳之事传遍了中原各地,此刻门下省有不少奏章都是说这件事了,近日陛下召见房相与郑公说了商人之策。”
“那我也是商人。”
张阳下意识道。
王公公又道:“房相与郑公商议过,县侯并不算商人,骊山生产之物并未主动参与买卖,骊山在长安城或其他各地并没有商铺,所以县侯并不是商人……”
听着他的话,张阳来回踱步思量着,骊山不主动参与买卖,而且骊山算是一个大集体生产模式。
与行商的本质是不同的。
这些收购骊山货物的商贩,他们通过低买高卖的方式来经营才是真正的商人。
这算不算是皇帝为了自己的女儿和女婿开脱?
可以与皇帝一起做坏事,但不能让皇帝来背锅,可以与皇帝谈条件,但不能和皇帝谈人情,否则早晚人头落地。
现在李世民的行为就像是一个大人情。
让骊山免除了被清算的可能?
到底还是帝王权术,也是李世民手中的能人出谋划策。
他们知道骊山的重要性。
李世民也根本没想过要来处置骊山。
与其下不去手,不如送个人情。
这时节的风很冷,张阳收紧自己的衣衫,呼吸时鼻尖甚至可以感觉到空气的寒冷。
“我不想欠陛下人情。”
“陛下也有一个要求,县侯只要答应便是。”
“请讲。”
王公公还是抱以微笑,“往后但凡骊山经营不得设置商铺,其他一切如故,并且县侯不得教人行商,包括将来的子嗣,都不得行商。”
看张阳神色纠结,他又道:“不瞒县侯,老奴时常见陛下因骊山发愁,此乃公主殿下的封地,一来为了保全骊山,再者说一个骊山已经让朝中很头疼了,往后不得再出现像骊山这样的所在。”
“那骊山可以扩建吗?”张阳意识到了一件事,如若限制了骊山的扩张,那等于是扼杀了技术发展。
“老奴懂得不多,如有疑惑县侯来年可以与陛下商谈。”
张阳抓着他的手腕,“老王呀,你说现在朝中休沐你也闲着……”
这话听着不对劲,他还想再说什么,却听县侯又道。
“老王,我们村子在办除夕大宴,天色也这么晚了,不如在骊山用饭。”
闻言,王公公慌乱地看了看四下,另一只手不停地摆着连连拒绝,“不可以的,老奴还要回宫向陛下复命。”
“大过年的复命?复什么命,就说太上皇将你留下了。”
“这是欺君,这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