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醇卓。”
“杜……,南澹乐圣,杜醇卓?”
顾明澄吃惊不小,脸色与端木苓一致地显出些尴尬,“大将军她……”
端木苓低下头,低沉的嗓音挟着些许惆怅,“其实当年齐朝那些人,也不全是空穴来风,我娘跟他……早就相识,外公还在世的时候,她少年游历,曾多次偷渡千仞,在一江之隔的大希山下遇见那人……”
她眼中流露一抹沉沉的思绪,自小在镇南侯府,只有她和母亲相依为命,娘在卸下盔甲后,身上并无一丝一毫统兵领将、杀伐果决的将军气,是个性情爽朗,甚至带点孩子气的女子。
端木苓眼中的韶华大将军,与其说是母亲,更像年长的姐姐,第一次给她洗澡,便不小心拗脱小小婴孩的胳膊肘,笨手笨脚还偏要亲力亲为,磕磕绊绊带着她长大。
顾明澄半晌哑然,韶华将军端木容,是这个世上他第一个崇拜的人。
那个世人眼中公正严明、能征善伐,齐朝唯一的女爵将军,私下里体贴细致、心思剔透,几乎集合了他能想到的所有优秀品质。
乍然听到大将军少年时情愫初开的过往,顾明澄带着一丝晚辈的拘谨显得坐立难安,一时间,一个字也接不上。
这表情落在端木苓眼中,她急声辩解:“不过她真的从未通敌,我娘她……”
“我知道……”
顾明澄抓住她一只手,莫名涌上的一丝怜悯,搞得他心底柔软,大将军宁愿一个人带大她,始终不让她知晓生父来历。
私下里对亲生骨肉都怀着这样一份避嫌的坚持,怎会叛国通敌。
“那他……当时为何不去救她?”
韶华军当年镇守南地边关,针对的是如兹国这种,在大齐招俫下举棋不定的诸多小国。
这类小国,大多内里与南澹各势力勾连甚深,鱼龙混杂,相互内斗不说,对上齐朝时常阳奉阴违,水浑得一塌糊涂。
其中的四圣作为前朝谪族,在南澹为万人师表,备受尊崇敬仰,至少明面上,从不沾手这类国与国之间的争斗。
乐圣杜醇卓所居的大希山,就与边关隔着一条眠龙江,可谓近水楼台,以他的势力,对齐朝这边的消息不说了如指掌,当年韶华攻打兹国这般大的战役,主将被围困的事,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收到。
“他那时压根就不知道……”
端木苓小声说,“我娘一直瞒着,其实她早就跟他断了联系,他过去根本不晓得,世上还有我这么个人……”
顾明澄愣了半晌,很想像当年一样揉一揉这丫头的脑袋,然而时光终究为他俩划下一道漫长的隔阂,这些旧日的亲昵再不复存,他和声问:
“他对你……好么?”
端木苓摇头笑了一下,语气轻松活泛起来,“我和他没见过几次面,谈不上好不好,既然这是我娘做下的决定,……我就还是我。”
谷噗/span从头到尾,她说起这人仅以“他”来指代,什么“父亲”、“爹爹”这样的称呼难出其口,若说那些小时候的暇想与崇拜,经过百年的生死相隔,匿于深山老林的蛰伏,心境早已不同。
她不需要上赶着给人家当女儿。
顾明澄甚觉欣慰,倒不是因她对生父的这份避忌,她继承韶华这支悍兵勇将的力量,却并没有让自己搅进暗流涌动的势力之争,秉承母亲的意志,宁愿孤军奋战,不做任何人的棋子,保有心中的磊落光明。
之后,两人不约而同转移这个话题,谈了几句南地局势,重又说起馗禺在此地的布置。
“上三路世家传承久远,炼制骨傀的秘法据说传自上古神魔大战期间,传承比樊家更为正统,怎会只为觊觎那套骨术?他们看上的,是樊国圣兽黄金象的灵骨。”
端木苓拂了拂耳畔散落的一缕秀发,“黄金谷是樊家世代先祖的长眠地,那些灵骨大成的黄金骨身,也是馗禺的目标。
不过他们究竟在里面做什么,我的人几次潜入都无法探明,只知道深处有个大阵,外围布置的人手却不多。
馗禺屠灭一国才到手的东西,想必是有大用,不必安排过多人手在此,一个大概是跟你们井木塔搭好了关系,外围有仙阵隔离,普通人根本进不来。另一个原因,或许是这阵威力强大,不必花费人力来守。”
顾明澄不大想打探馗禺是跟井木塔里何人合作,便对这个世家在此的目的没什么兴趣,问道:
“樊家那块奇石,还有你要的军械,藏于何处?”
端木苓铺开一张地图,指着其中一处道:“那批东西应该在这里,樊家倒数第二位国主的陵寝附近,馗禺的阵法脉络极长,几乎沟通整座陵谷,我们要去的地方,恰好就在一处阵法的汇聚点上,没法绕开,因此才要你这个大仙人来做帮手。”
斜睨他一眼,唇边抿起一抹弧度,“至于那块奇石的来历,想必你已详知内情。
南疆圣物朱雀图腾,在神魔大战最后那一战中碎成三块,樊家这件名为‘朱雀展翅’,相传天魔篡夺的妖族源力,便藏于双翼之中,也就是南疆妖裔数百年来苦苦追寻的南明离火。
不过,传说毕竟只是传说,听闻另两块碎片已在黎国现世,倒也引起一点小小的风波,若说南明火就藏在奇石中,那未免太简单了些,馗禺也就不必在此地大动干戈。”
她说着这些时,模样一本正经,好像抢夺天凰石那夜,铁骑冲阵的根本不是她的人一样。
顾明澄这会儿大概是心里有事,没拿她这胆大行径教训。
他微微沉吟,改动南疆地脉这样的大手笔,方符合这个上三路世家的作派,包括这条被毒壤挤出的庚金脉,想到此心头一动:
“这么说,离火灭族,难道也有馗禺在后推波助澜?他们和杜……四圣之间,是否也有来往?”
离火王族覆灭的源头来自棋圣的烂柯山,南黎二十年前的这场动荡,与季舒玄有关已是不争的事实,至于是否还有其他人参与,顾明澄想起景玉楼说过,杜醇卓在四圣中是交际最广的一位,然而到了嘴边的探问,又改了个口。
“这我就不知道了。”
端木苓的浅笑带了些与己无关的姿态,“不过前些日子,大希山出了桩天大的事,想必你有听闻一二。
听春台归山钟鸣响,南澹那些谪族等候近千年的弘晟太子,怕是已然回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