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邪镜照出的邪魔,或许正以某种秘法潜伏在侧,届时顾明澄真元空虚,正是最易为邪魔可趁之机。
他倒也敢将这重任,交付在一个刚认识几个时辰的人手中,可谓胆勇无双。
端直一愣,忙道:“师父,不如叫端方回来,我和他一道给您护法,万一……,真有异动,恐怕小王爷他……”
顾明澄一笑,“就你那点能耐,加上端方两个,也未必及得上人家王爷,口气倒不小。”
他说着,回头看景玉楼,眼神跃然,“怎么样?你敢不敢?”
景玉楼倒是一开始就觉这位顾某人,大概是个性情中人,与别的筑道仙长或清冷、或孤高的气度不大一样。
他刚才所言,且不提对自己的倚重,是真捧还是捧杀,只最后那句掷地有声的保证,也叫他另眼相看。
他幼年曾随父戍边,亦周游过南澹诸岛,他并不是安养于朝堂之上的金丝雀,也曾于山野江湖之中,见过真正的人间。
景玉楼在他身上,看到那种,属于青衫落拓江湖客的洒脱豪迈,像孤峰之上,坚韧不拔的劲草。
此时被激起胸中潜藏至久的一腔豪勇,爽朗一笑,“仙长放心,玉楼定不辱命。”
果真俱是仗义率真的脾性,难怪惺惺相惜,顾明澄朗声一笑,再不多言。
凌空盘坐归息,随后全力催动真元,注入督邪镜。
三尺长的镜面犹如一面长棱形盾牌,由静默到大放异彩,有沉重得让人透不过气的压力从内透出,带着睥睨世间的威仪,“嗡”的一声,慑出光华。
光影在四壁间水波一样快速流动,所过之处,凡泥俗木筑造的房屋,再是美轮美奂,也无法经受如此磅礴的灵力碾压,渣土簌簌直落,软得像豆腐块,却奇异地撑住结构,要塌不塌地维持住原样。
果然神器就是非同凡响,之前几经验查,几乎被顾明澄掀了个底掉的闺房,此刻出现异动。
临南这面墙上,随着督邪镜光的巡逡,逐渐现出密密麻麻的奇怪字符,笔迹粗陋如同顽童涂鸦,七拐八扭的,那些字乍眼看上去像是认得,细看却全然不识。
字符个个血迹斑斑,淋漓涂满整幅南墙,屋门正开在这面,此时已没了门窗的轮廓,血字跳跃闪动,化作一篇祭文。
文首处,赧然是一朵赤色鸢尾花。
“师父,原来是邪祭。”端直兴奋地大喊一声。
“记!”
他吩咐一声,此时督邪的神威之下,塔卫被压得连纳灵囊都打不开,只靠眼看脑记,双眼不错地猛盯祭文。
顾明澄体内真元如同泄洪,这会儿却又觉得还顶得住,精神为之一震下,也勉强分出一丝心神记诵。
还有功夫窍喜,果真是邪祭,都说老子运道不错,这次黄光是没跑的,说不定能出橙的。
督邪镜的光色正在变幻,像是识别这篇祭文的来历出处。
自远古先民始,便有向天祈告,酬雨免灾的祭礼,另如巫医治病,也是以此种手段,求告病愈强体。
通常是行祭之人书写特定祭文,以媒介之力沟通天地,献上牲礼祭品,祈求得到回应。
应契的对象,也从最初的天地、祖先,衍生至拥有强大力量的神灵,乃至魔神。
然而远古祭流传至今,早被后世一代代篡改、模仿、衍生得面目全非,功效和用途也大相径庭,能力更是参差不齐。
就连神器也没那么大能耐,从这大海里准确捞出所对应的那根针,只能按危害程度区分等级,与督察判定邪魔修为大致类似,以不同的光色向塔使示警。
光影由浓转淡,最终定格在青色,像一湖静水笼罩在血色祭文上,随后嗡鸣三响,督邪镜回复静默。
祭文在神器下显现,此时随着神器撤走,再次悄然隐退,将又消失在墙上的门窗之间。
从祭文现形,顾明澄一面操控神器,一面分神记诵,本就吃力,最后看清那面青光时,更是险些走火入魔。
浮空落地的姿势有些狼狈,手脚都差点使不上劲,几乎是爬着扑上南墙,眼睁睁看着祭文消失,重重一拳捶在墙上。
顾大仙长这拆房子的架势,倒没把墙砸出个大洞,纯粹只为泄愤。
随后他回过身倚壁而坐,这才掏出丹药,将仅剩的两枚全倒进嘴里,脸色惨白,跟雪色的墙身几乎融为一体。
端直也是一通连滚带爬地过来,看着像是要哭,手里也举着个浅金色丹瓶,跟顾明澄刚拿出来的一样,哽咽道:
“师父,我这还有一颗蕴真丹,你也吃了吧,要是不够,我现在叫端方回来,他的应该也还没吃。”
蕴真丹补灵功效较一般的强,塔使领差出塔,可到塔监司领三枚,塔卫一枚,这在镇妖塔常规丹药中,也算品级不低。
“去……”
顾明澄一巴掌拍开他,没好气瞪眼。
“我说你小子,还有你弟,跟着我也这么些年了,能不能出息点?别这么给你师父我丢人现眼成不成?人家小王爷那边儿看着呢……”
说话有气无力,最后一句更是压着嗓门,抬眼看见景玉楼面带焦虑,身体尤处在戒备状态,是仍依着他之前的吩咐,打算拼力替他阻拦,即将冒出来的大邪祟。
“没事,你放松吧……”
顾明澄软软的抬臂朝他挥了一下,笑容带丝苦涩,“应该没妖邪过来……”
端直仍在死心眼地把药往他鼻子下面捅,顾明澄左躲右闪,被他闹得更显狼狈,恼羞成怒吼他:
“你没见出的是青光啊,没耗干我真元,用不着再吃了,你滚一边儿去……”
“我,我没记多少……”端直被他吼得更要哭了,还惦记他之前的吩咐。
“末等还记个屁,……没记拉倒。”
“仙长……,还恕玉楼无知,如今这是……什么状况?”
景玉楼斟酌着措辞,带了一分谨慎,对他忽然这样破罐子破摔的不顾仪态,心里察觉出一丝不妙。
替对方担忧的情绪没流露出来,眼睛只在他身后的墙上巡逡,状似察看。
任是谁,在这种状态下,还要收获不论善意还是恶意的怜悯,都不会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