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贵人抿嘴一笑,淡淡道:“说不上什么开心,我离开家乡已有近十年,现在恐怕连苏州话都不会说了。”
瓜尔佳氏怜悯地看着她,“那你还记得你的阿玛额娘兄弟姊妹们的样子吗?”
乐盈有些无语,她是真不知道这瓜尔佳氏是缺心眼,还是故意往王贵人心口扎刀子,连忙制止她,“食不言寝不语,吃饭!”
吃完饭,乐盈就让她们散了。
王贵人带着侍女小莲儿回了自己的屋子。小莲儿给她倒了一杯温茶,她捧在手里,却没喝,两条秀气的眉毛微蹙,似乎有无限心事的样子。
小莲儿劝道:“主子,您是为刚才瓜尔佳贵人的那番话伤神?不值得呀,皇上带您南巡,不算那些答应们,有正式位份的也不过三人,这是多大的荣耀啊,您就该像贵妃她们开开心心的。您若是愁眉苦脸,让别人看到了不免会有闲言碎语!”
王贵人捂着胸口道:“我这里难受。”
小莲儿笑道:“等见了亲人就好了。您是苏州织造李煦的表妹,想来李家的夫人们应该会来拜访您吧。”
王贵人怛然失色,“我不与外臣的女眷见面。”
小莲儿很惊讶,“难道您不想与您的父母亲人见面吗?您是皇上宠爱的贵人,生有两个阿哥,现在衣锦还乡,总要让家人也一并享受您的荣耀呀!”
王贵人喃喃道:“我没有家人。”
……
王贵人刚到苏州就告了身子不适,随行的御医来看过,只说是水土不服,清淡饮食,歇两日就好了。
苏州籍的王贵人水土不服了,留在屋里养病,乐盈、皇太后等人活蹦乱跳地跟着玄烨“临幸”虎丘,登上足有三丈六尺高的万岁楼揽虎丘全景,寺庙道观、集市街道、茶楼民居现于眼前。
乐盈的望远镜(千里眼)这时候派上了用场,视野顿时开阔,连远远的浅渚河湖、田野村庄都清晰可见,她甚至还看到有个农户正赶着黄牛犁地。
看来皇帝出巡这样的大新闻也耽误不了百姓们的春耕啊。
女眷中只乐盈与皇太后有玄烨所赐的千里眼,皇太后自己看过之后便将自己的千里眼递给了五公主,瓜尔佳氏眼馋贵妃的千里眼,但不敢开口借,急得不得了,乐盈将周围的景色看过之后,顺手把千里眼给了她,瓜尔佳氏道谢后,在小太监的指导下,架起千里眼看景。
皇帝的任务最重,他来虎丘一来赏景;二是在官员的安排下,亲切接见了两位苏州本地百姓。
百姓跪地叩头,口称:“圣明天子”,然后祈求圣明天子减免苏州等地的多余征粮。皇帝当即传召官员督办此事。
皇恩浩荡,百姓三呼万岁!
这封建帝王表演秀哟,指不定这两苏州百姓就是李煦与苏州当地的官员安排的,表演的成分百分之百,然而即使乐盈知道是表演秀,此情此景,心中仍然有一些激荡。
欣赏过吴中第一名胜虎丘之后,剩下的几日,皇太后、乐盈等女眷跟着皇上赶场子一般逛完了灵岩寺、拙政园、瑞光阁、白公祠等名胜。
赏美景,品美食,乐盈还听了几场苏州评弹,吴侬软语、弦琶琮铮,真让人回味无穷。
期间还参加了一场热闹的万民宴,玄烨的生辰是三月十八,苏州百姓们当然要为皇帝庆祝万寿节,请皇帝吃饭啦,乐盈见识到了人山人海的壮大场面,虽然这位皇帝只是取了万民宴上的一撮大米。
如此,在苏州停住了五六日,预计再待个两日,三月二十二行至杭州。
最后两日,玄烨这才有空处理家事,乐盈在一边陪伴他。
他查阅从宫里寄来的厚厚一叠书信,看完后,再一一回信,给太子写信,给惠宜德荣四妃写信。
乐盈百无聊赖,干脆拿起桌子上《耕织图》看起来,长长的图卷须得两个侍从一左一右展开,乐盈才能看清全图。
画卷上是一幅幅宁静的耕织图景,田野农庄,青山绿水,农人在其间忙活,不远处茅草屋里,有妇女在屋檐下纺织。
不知什么时候,玄烨走过来同她一起看画,他说:“这副画是老四命人所画,特意送给朕的。”
乐盈:“所以这是四阿哥送给您的生辰礼物?”
玄烨颔首,“可以这么说。”
四阿哥真是个孝顺的娃,大老远的还惦记着皇父的生辰。
看玄烨现在的神情,他应该对这份礼物挺满意的。此次南巡另一个重要的目的就是劝课弄桑,四阿哥送的这副《耕织图》真真送到了老康心里。
哎,这不太受宠的儿子总是会格外的花更多的心思去讨好老父亲。
这次老康出巡带了一串儿子,太子监国,是固定的留守京城人员,老康把几个成年的大儿子都带上了,偏偏把四阿哥漏掉,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去年东巡也没四阿哥的份,还有康熙三十年,四阿哥也只封了一个多罗贝勒,乐盈真怀疑老康对这个儿子有意见。
想想四阿哥在康熙朝后期能讨得皇父的喜爱,在一众皇子中脱颖而出,最终得到皇位,该给他颁发一个励志奖。
“你那是什么表情,有话直说。”玄烨忽然道。
乐盈干脆就问道:“我就奇怪您为什么没带上四阿哥?”
玄烨笑道:“太子留京监国,老四是个实干的人,与太子兄弟关系好,留他下来给太子帮手。”
可三阿哥跟太子同样关系好啊,干嘛不把三阿哥留下,果然玄烨又说了一句话,“老四处事不够稳重,他的性子需要多磨磨。”
额,这就是皇父对儿子的评价,难怪四阿哥醉心佛道,硬生生把自己逼成了寡欲、稳重的居士……
乐盈也不知道说啥了。
玄烨写完信,对乐盈道:“王贵人出生苏州,父母亲人都在此地,难得来一回,朕打算让她与父母亲人见上一面。”
“嗯嗯。”乐盈点头,赞道,“皇上有人情味儿。”
王贵人小小年纪进宫,这许多年未见父母亲人不知道多么想念呢,依照她的脾性必然不敢向皇上开这个口,现在玄烨能主动想到这事,证明他真是个有心的人。
乐盈挺喜欢他的这份细心与贴心。
……
次日上午,李煦夫人同王贵人父母亲人前来拜见乐盈。乐盈受了他们的跪拜之礼,便让人带他们去与王贵人相见。
十年未见,王贵人只依稀记得父母的音容,兄弟姐妹们的模样早已模糊,不管怎样,父母亲人相见,总是喜事一件,众人喜极而泣。
王父王母都是老实巴交的普通百姓,这辈子就是见到知县老爷也会腿颤的人,这回见了当娘娘的女儿,局促地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李顼的夫人能言善道,说着伶俐话,“表叔表婶都别哭了,今日是个好日子,原该高兴才对,惹着娘娘伤心就是咱们的罪过了!”
此言一出,王父王母及兄姐都不敢哭了,他们非但不敢哭,也不敢说话,只低着头看着崭新的鞋子。
整个屋子只听着李夫人的说话声,十年物是人非,王贵人不忍再看父母局促的样子,硬着心肠说道:“我是皇上内眷,不好与外人多见,爹娘你们回去吧。”
李夫人也不欲王贵人与父母多说什么话,连忙道:“行,行,那就不打扰贵人休息了,表叔表婶,偏院安排了筵席,我让人带你们过去!”
等父母亲人离开后,屋子里只剩下李夫人与王贵人二人。
李夫人就笑道:“贵人放心,您的父母亲人,我们李府一定会好好款待,如今您有了出息,他们这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十年前,同样是眼前这人和蔼地对自己说,“姑娘进宫后,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这和蔼背后则是威逼与吓唬,当年只是民女的王贵人惧怕惊恐不已,如今面对这位李夫人,她心里仍然不自在,道:“我累了,夫人请出去吧。”
李夫人不理会她这话,而是说:“贵人,您有今日的地位与荣宠,多亏了曹李两家的引荐,吃水不忘挖井人啊。我们会善待你的父母,我家老爷说了,贵人的父亲以商为业,于您和两位皇子的颜面有碍,他会为你的父亲捐一个官职。”
王贵人浑身颤抖,“不,不用了,我父亲是个连字都不认识几个的民人,他不会做官。”
李夫人笑道:“不会做官不打紧,寻几个幕僚帮忙管事就行了,你父亲只是挂个官老爷的名头。”
王贵人更担心了,她的父亲如果当个普通百姓,只要安分老实,就不会有事;当官,他哪会当官,若是被人骗了,或者做下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只怕连性命都难保。
李夫人根本不听王贵人说话,只道:“给你父亲谋官身的事瞒不过皇上,皇上默许这件事。”
说完她就离开了,王贵人呆了半响,伏在桌上痛哭起来。
小莲儿吓坏了,“主子,主子,您怎么了?”
王贵人难得失态,抹着眼泪说:“我不想让我父亲当官,不想他们跟李家有什么纠缠,谁能帮帮我啊。”
小莲儿满脸不解,“能当官是好事啊,宫里人都笑话您的出身,等您的父亲当了官,您就是真正的官家千金了!而且李煦大人与您家是表亲,亲戚之间互相帮帮也是应该的。”
“不是这样的,”王贵人摇摇头,“李家老太太姓王,我也姓王,可天下姓王的何其多,李家只是假借一个名头而已,李煦与我家根本没有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