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五月前后迎来了两桩的盛大婚事。
五月初平郡王娶江宁织造曹寅之女曹佳氏为嫡福晋;五月底裕亲王保泰娶已故都统石文炳、太子妃之妹石二姑娘为继福晋。
平郡王是老牌铁帽子王,而裕亲王又是皇上血脉亲近的侄子,这两人在宗亲中的地位都很高,婚事靠得这么近,自然免不了被人拿来比较。
喜鹊消息灵通,乐盈就问她:“哪一家赢了?”
喜鹊道:“平郡王嫡福晋的嫁妆是六十四抬,裕亲王继福晋的嫁妆也是六十四抬,看上去差不多。”
石家的做派是低调俭省,石二姑娘出嫁准备六十四抬嫁妆符合她家的一贯人设;只是乐盈有点不明白,江南土豪户曹家为何也才六十四抬?
王妃福晋的嫁妆规格最高可达一百八十抬,就曹家那个奢靡铺张的程度,至少也得给曹佳氏备上一百二十抬的嫁妆啊。
紫檀提醒她,“上回隆科多那事儿……”
曹家拿着银子在京城上蹿下跳,看来玄烨削了隆科多一顿后,应该也没忘记曹家,他可能给了曹寅什么指示,所以曹佳氏的嫁妆才能这么“简朴”。
表面文章不过是做给世人看的,实际上并非如此,乐盈一点也不相信曹家的简朴,她道:“自来女子出嫁,除了这些个嫁妆物件之外,父母至亲还会给闺女压箱银子,曹佳氏的嫁妆大概都折成银子了吧。”
喜鹊笑道:“谁知道呢,反正明面上大家都差不多。皇上给两对新人的赏赐都是一对金玉如意,没有偏向谁。”
就端水吧,只要玄烨想端时,他总能把水端到最平。
乐盈:“这就是皇上的一贯作风。”
喜鹊又道:“嫁妆持平;皇上的赏赐也持平,但咱们皇贵妃主子没有见她,而是见了裕亲王继福晋,所以这一局平郡王嫡福晋还是输了。”
紫檀附和:“对!”
皇贵妃是大清国内外命妇之首(皇太后这个名誉上的领导不算),她没见曹佳氏,曹佳氏输了一筹。
曹佳氏是个要求尽善尽美的性子,同时嫁入宗室,她的出身不如石二姑娘也就罢了,她还没见到皇贵妃,嫁妆也大缩水,想想该有多怄气啊。
但是,再怄气,人家也是有六十四抬嫁妆的人,乐盈想想自己,几乎就是光秃秃进宫的,佟国维嫁她省了好大一笔嫁妆!
难怪八旗人家看重闺女,把出嫁的女儿都尊称为姑奶奶,因为这姑奶奶是有可能一步登天的,要是参选被皇帝看中,非但可以省嫁妆,还能为家里带来富贵呢。
佟佳氏最早的发迹虽然不靠女儿,但真正跻身八旗一流世家就是靠得孝康章皇后,孝懿皇后与乐盈这个皇贵妃后来者就算是为佟佳氏地位的稳固添砖加瓦了。
这是显赫的大富贵,还有实惠的小富贵。
比如说,宜贵妃的阿玛从盛京小官做到了工部侍郎这样的京官,门楣提升了一大截;还有德妃的娘家庶妹乌雅氏,不知道越了多少级,嫁给了孝昭皇后与温僖贵妃同父的亲弟弟阿灵阿,现在是一品诰命夫人,每年过年时风风光光进宫赴宴。
总之当了嫔妃,省钱又省事,妥妥的是“苦了你一个,受惠全家人”。
乐盈七想八想,觉得忒没意思了。
就听着紫檀在问喜鹊,“你年底出嫁,家里人给你准备了多少嫁妆?”
喜鹊道:“我家的兄弟姐妹太多,我阿妈额娘可能拿不出那么多嫁妆,大概给我准备二十四抬吧,主子对我们大方,常常有赏赐,我自己攒了一些,到时候凑在一起,也看得过去。”
乐盈自己没嫁妆,但她很愿意为别人凑嫁妆,当即许诺,“我给你再添十二抬,凑成三十六抬,让你风光出嫁。”
喜鹊连忙谢恩,“奴婢谢主子赏赐!”
乐盈对她的感情虽然不如紫檀,但相处了这么多年,也很舍不得她,“等嫁人后,别忘了我,偶尔进宫来瞧我。”
喜鹊欣喜若狂,“主子您对我真好,又给我赐嫁妆,又许我能常来给您请安,奴婢无以为报,只能来世——”
乐盈笑着打断她的话,“别说什么来世,你嫁人后过得好就行了。”
她们说得热闹,皇上来了,听了一词半语,问道:“嫁妆,谁的嫁妆?”
乐盈回他,“女人的嫁妆啊。”
奉上热茶后,屋里服侍的人轻轻退了出去。
玄烨捧着茶碗笑道:“男婚女嫁,女人出嫁确实少不了嫁妆,不说别人,朕这个阿玛嫁女儿也得备办丰厚的嫁妆。”
乐盈道:“也有不花钱的,像我阿玛嫁女儿,就省了嫁妆。”
玄烨笑道:“你阿玛确实省了两笔嫁妆,但这两笔嫁妆其实都出在了朕身上。”
两笔?乐盈敏锐地听出了不同。
皇后的嫁妆两百抬,全部由皇家买单,玄烨第一次迎娶元后赫舍里氏时,赫舍里氏的嫁妆就是内务府筹办的;后来的孝昭皇后转正,当初迎娶元后时该的礼仪嫁妆,玄烨都补给了她;再就是乐盈的姐姐孝懿皇后,这位皇后当得太匆忙了,只来得及行立后大典,嫁妆没补上,但玄烨把她死后的陪葬品多加了三成,算是补偿她的嫁妆。
乐盈的眼睛亮闪闪,充满期待地问:“皇上要给我补嫁妆吗,什么时候?”
“啊,你缺什么只管派人去内务府要就行了,都记在朕的账上,”这位皇帝察觉到了失言,“魏珠呢?”
魏珠闪现,“皇上,奴才在此。”
皇帝道:“朕记得户部上了折子对吧?”
魏珠秒懂,“都是奴才的错,户部有紧急的折子上报给您,奴才本该早早提醒您的。”
“乐盈,”皇帝略带歉意地对她说:“朕这会儿还有要事,下次再来看你。”
说完,放下茶盏,飞速离开,承乾宫的人竟来不及恭送他。
紫檀、喜鹊等人进屋,疑惑,“皇上怎么突然离开了?”
乐盈道:“可能逃债吧。”
玄烨是个端水大师,尤其是喜欢对自己重视的人端水,他的三位皇后如此,曹佳氏与石二姑娘如此。乐盈与孝懿皇后是同父的亲姐妹,玄烨没把她们姐妹之间的水端平,他还欠乐盈一碗水呢,他心里明白得很。
乐盈有时间跟他慢慢耗着,毕竟要债是一个长期而艰苦的过程。她今日隐晦的跟玄烨要了,诉讼时效又得后推一推,总会要得到的。
……
两桩喜事过后,六月初迎来一件不幸的事,弘晖小阿哥彻底从皇孙幼儿园退学。
乐盈派了李金忠去四阿哥府上吊丧。
半个月后,四福晋进宫给乐盈请安谢恩,多谢她以前对弘晖的照顾。
看着眼前的女子,乐盈唏嘘不已。
四福晋眼神木讷,整个人瘦了一圈,脸颊深深地凹下去,看着老了不止十岁的样子,想想当年她进宫时的少年模样,再对比现在,真是天上地下。
此刻说再多劝慰的话都不能缓解她内心的悲伤,乐盈没说什么,她请四福晋喝茶,两人静坐,默默喝茶。
喝完茶,四福晋起身告辞,“娘娘保重,妾身改日再来给您请安。”
乐盈让李金忠送她出去。
四福晋离了承乾宫,又去了永和宫给德妃请安。
德妃劝她保重自身,“你还年轻,日后还有机会再生一个孩子。”
四福晋心痛难忍,此生除了弘晖,她再也不可能有别的孩子了,她的一生就这样了。
不知不觉她的脸上沾满了泪水,她惊觉失态,连忙道:“额娘,对不起……”
四福晋贤惠、本分,把老四府上打理得井井有条,说实话,德妃对这个儿媳妇是满意的,点到为止劝道:“这世间最难的事不是死,而是活着。弘晖已逝,咱们活着的人更要向前看,你不是一无所有的人。”
宫里的嫔妃们若是没有子嗣,一辈子做个官女子答应的大有人在,但四福晋却不同,她至少有嫡福晋这个身份,四阿哥名下所有的孩子都是她的孩子,她立于不败之地。
没有身份的人才会指望孩子,有身份的人有没有孩子,也一样活得很好,皇贵妃就是最好的例子。
四福晋仍旧沉浸在悲伤之中,不知道有没有把德妃的话听进去。
春妞送她出去后,回来道:“您刚才劝四福晋,不知道她能不能想得通呢?”
德妃淡淡道:“可能一时半会儿想不通,但日子久了总会想通的。”
她要是一味悲伤,不理诸事,老四大可以立一个侧福晋来管理府内的事宜,到时候四福晋可就连最后的体面都丧失了,以后的路怎么走,她自会抉择清楚。
……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转眼就来到了康熙四十七年新年。
过去的三年时间里,乐盈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忙!
忙什么呢?忙着随驾出巡。
大的出巡有康熙四十四年与康熙四十六年的两次南巡。没错,皇帝爱上了江南,八年的时间内进行了五次南巡!
小的出巡更是数不清,每年固定两三个月的塞外旅游,中途还去了一趟五台山。
出巡游玩固然轻松,但即使是身处后宫,乐盈也渐渐感觉到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
宫里宫外传出了许多真假难辨的谣言,都是关于太子的,有说太子暴戾,动辄捶挞宫人;还有说太子截留蒙古进贡给皇上的贡品;再就是放纵门下侍从敲诈勒索官员;甚至还有传言,太子与皇上的某位嫔妃有勾搭……
按这个流言传下去,太子就是一个十恶不赦的人。
太子的名声臭到了极致,与其同时,荣妃之子三阿哥异军突起,他在这三年内成为最得玄烨看重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