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寅深知他与李煦、孙文成人把持江南织造几十年,遭到多少人的嫉恨!
皇上对他虽然信重,也在极力保他,可曹寅却不得不为曹家的子孙后代着想,他此次进京叙职,除了觐见皇上,再就是尽量与皇子们结个善缘,希望他们日后能手下留情,放曹家一条生路。
曹寅给太子送过钱,给大阿哥送过钱,皇帝南巡时,给一众阿哥们也送过礼物。这次来京城,女婿平郡王纳尔苏则向他极力推荐八阿哥等人,曹寅早前就对八阿哥印象十分之好,这次见面更是如此。
八阿哥不愧是皇上之子,他有着皇上宽厚仁慈的气度,若是八阿哥有幸能坐上那个位置,曹家可保全矣。
曹寅与其子曹颙两人辞别了平郡王,回到曹家在京城的老宅。
曹颙对平郡王这个妹夫很有些不满,“阿玛,纳尔苏此人实在太贪,隔差五来我们府上打秋风,令人烦不胜烦!”
他年前进京,担任御前等侍卫,在这年内,见多了这个妹夫的贪婪嘴脸,非常厌恶他。
曹寅看着年纪轻轻的儿子,笑道:“颙儿,贪钱的人反而是最好相处的,你给他钱,他会替你办事,而那些不拿钱的人,才是真正难相处的人。”
就比如说四阿哥雍亲王。
大阿哥、太子、阿哥都不成了,剩下的皇子中四阿哥居长,且得皇上看重,曹寅未尝不想与他结个善缘,只是苦于找不到门路。
他摇摇头,抛开这件事,叮嘱儿子道:“若是平郡王再派人来打秋风,咱们能给尽量给。有你姐姐与福彭在,说不定曹家日后得指望平郡王府搭一把手。”
曹颙很不以为然,这些个皇亲宗室最是薄情寡义,只怕曹家出事,第一个撇清关系的就是平郡王府。
父亲老了啊,江南的亏空愈闹愈大,这几年他愁白了头发,身子也一日坏过以一日,有些话,曹颙忍了又忍,终究是没有说出口。
这边曹寅父子见女婿,那边李氏母女见女儿。
李氏与曹二姑娘在平郡王府的花厅等了好一会儿都不见人过来,李氏心里就有些不悦。
往来的婆子丫环不少,很多人偷偷看她们一眼,很快就收回眼神,李氏总疑心别人在取笑她。
曹家在江南的地界上,即使是总督、巡抚这样的高官见到曹家的人也会礼让分,可在京城,皇亲贵胄遍地,即使曹家再得皇上的看重,在这些黄带子、红带子的眼里,那也是皇家的包衣奴才。
等等足足两盏茶的功夫,有个老嬷嬷过来,先领着曹家母女两人去了平郡王之母老福晋的屋子。
李氏与女儿给老福晋跪安,才被人引进了长女曹佳氏的屋子。
曹佳氏见到母亲与妹妹很高兴,“我日日都想着你们,可算是把你们给盼来了!”
她让侍女把儿子抱过来,笑道:“看看外孙子吧。”
李氏看过外孙后,母女人一起说私房话。
她问长女过得怎么样,曹佳氏道:“还好,就是府里的规矩大,不过女儿嫁过来这几年已然适应了。”
她不是个怕事的性子,早前老福晋想拿捏她,曹佳氏并没有吃亏,她的婚事是皇上做主,老福晋根本不能拿她怎么样,再者曹家有的是钱,纳尔苏爱财,岂能不捧着她?
随着儿子福彭的出生,曹佳氏底气更足了,福彭是平郡王的嫡长子,由皇上亲自赐名,这份荣耀宗室中能有几人啊。
除了不受皇后的待见,这让曹佳氏在宗室命妇中很尴尬外,曹佳氏在平郡王府的日子过得很可以。这次阿玛进京叙职,皇上连日召见阿玛,纳尔苏对曹佳氏又好了几分,这些日子几乎每日都来她的房里安寝。
李氏对长女放了心,转而又担心起次女来,“嫁到塞外,叫我怎么能放心啊!”
曹佳氏笑道:“额娘别担心,二妹嫁到蒙古是去当福晋的,咱们曹家一连出了两个福晋,这可是天大的福气!”
李氏不可置信,“你怎么说这样的话,抚蒙难道是什么好事,公主们——”
曹佳氏打断她的话,道:“公主们才有这样的待遇,若非看重我们曹家,二妹哪有这个资格像公主一样嫁到蒙古去!”
李氏皱眉,失望道:“女儿,你变了!”
曹佳氏道:“女儿没变,女儿只知道人活着就该努力往上爬,二妹去蒙古做福晋,是当主子的,总比嫁给包衣仍旧当奴才好。”
李氏道:“那是你亲妹妹!”
曹佳氏辩驳道:“正因为是我的亲妹妹,所以我才这么说。咱们家与舅舅家送了多少女子入宫,那些女子进宫不就是为了谋一个地位吗?我嫁入宗室,二妹嫁蒙古,都是这个道理。若是有旁的选择,我倒宁愿做个男子,干出一番事业,可老天生了我做女子,女子要是想往上爬也只能通过婚姻罢了。我劝您想开些,金枝玉叶的公主们都能嫁蒙古,我们曹家的女儿怎么就嫁不得?”
李氏被她这一番话气得脸色通红,曹二姑娘拉着母亲的袖子,怯怯道:“额娘,姐姐,你们别说了,我愿意嫁蒙古。”
李氏望着幼女深深叹气。
话不投机半句多,面对这位贵气十足的王妃福晋,即使她是自己的女儿,李氏也觉得无话可说,她连中饭也没留用,带着幼女离开了。
离开前,她送给这个王妃女儿一句话,“你口口声声说皇上看重曹家,实际上皇上看重的只是你阿玛,皇上看曹家其他人与看别的奴才没什么两样。你父亲身子越来越不好了,你以后自己多保重吧。”
曹佳氏咬咬唇,“女儿知道了。”
她知道额娘这次来的目的,无外乎想是看她能不能想办法让妹妹免去抚蒙之苦,可曹佳氏也没有什么法子。
况且皇上把妹妹嫁到蒙古,这就证明皇上依旧对曹家宠信有加,曹佳氏自己在京城的日子才会更好过。
母亲把阿玛与曹家分的很清楚,但在曹佳氏心里,阿玛就等同于曹家,皇上看重阿玛,即是看重曹家。
……
月,曹二姑娘被封为县君,远嫁蒙古科尔沁部,月底曹家携子曹颙离京。
老曹离京,最舍不得的人就是老康了。
他还在乾清宫为这位老小弟办了一场欢送宴,隆科多有幸成为这场欢送宴的陪客之一。
隆科多很见不惯曹寅那副做派,他来承乾宫给皇后请安时说道:“曹寅就是来皇上面前装惨的,天,他实际上比皇上还小几岁,驼背白发,看着比皇上老十岁!皇上可心疼他了,令我等给他敬酒,呸,凭他也配!”
乐盈笑道:“人家现在闹亏空,债台高筑,没法子呀,难道就不准人家驼背白发吗?”
隆科多嘁了一声,道:“咱们官员面圣,谁不把自己捯饬得精神些啊,驼背就使劲抻直;至于白头发那就更好办了,用墨汁染呀,染黑了就好了,咱阿玛每次进宫见皇上都会染发。”
乐盈笑不可支,难怪她每回看佟国维都觉得挺精神的,原来秘诀在这里,她是头一回听到还有这样的操作,老曹很可以啊。
“他曹寅是在任上闹了巨额亏空,但只要皇上不追究,谁敢问他要?我看曹家的日子过得不知道多好,他那女婿平郡王在京郊建大别苑,也没见缺过钱!”
直到今年为止,曹寅、李煦等人都没有停止往宫里塞江南美人。曹寅除了在讨好老康之事上天赋秉异,干其他的事都稀烂,乐盈笑过之后就不再愿意提起这个人。
只有玄烨仍对曹寅思念不已,曹寅刚离开京城,他就连着写了两封信送过去,君臣之情甚是感人呀。
……
老曹走后,宫里的日子照旧过。四月下旬的某一日,乐盈翻阅内务府送来的折子,才陡然想起了一桩大事——明年是玄烨的六旬生日。
她是真忽略了玄烨的年纪,有着皇帝这个身份加成,再加上他热爱运动(骑马射箭),身体与精神状态都很年轻。时间不饶人啊,不管是平民百姓,还是皇帝。
宫里对整生都很看重,像宁寿宫皇太后的六十岁、七十岁生辰都有大办,皇上明年的六十大寿可不能马虎。
毕竟古往今来能活到过六十大寿的皇帝也不多。
现在内务府已经在为明年的万寿节做准备了,乐盈翻着内务府的折子笑了,千叟宴,真不愧是一群挖空心思专门拍皇帝马屁的人。
当然后来老康也欣然同意了内务府办千叟宴,几十年以后,他的好孙子乾小四效仿爷爷,原样办千叟宴……
浮夸,劳民伤财,没啥真正的实际作用,除了能满足“好大喜功”的皇帝们的虚荣心。
果然,就如乐盈所料,玄烨见到内务府的这条提议时,很是心动,认为此举相当于与民同乐,而且还可以向百姓提倡孝道,是一举两得的事情。
乐盈点头附和他:“是啊,是啊。”
然后她把办千叟宴的预算账本子呈给了他,请他过目。
这预算账本子是她前提吩咐内务府准备好的。
玄烨大手大脚惯了,总不把钱当钱看,这回就让他明白办个千叟宴要花多少钱。
办千叟宴就是请客吃饭,但不仅仅是吃饭喝酒,饭菜其实算小头,这些老人们都是奉诏从全国各地赶来的,路上的食宿总得给人报销吧;再就是给老人们的赏赐;老人们在京城的安置;还有讲摆场布置花的钱……
林林总总,内务府报了一个十万两白银的预算上来。乐盈常与内务府打交道,知道这十万两里面起码有四分一的油水。
但她没点破,而是直接呈给皇帝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