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元年七月,弘历仿照其父雍正的做法,秘密立储,将立储诏书藏于乾清宫正大光明牌匾后面。
说是秘密立储,但实际上众人都知道诏书中的太子人选是谁,除了皇后所出嫡子二阿哥永琏,再不会是别人。
钮祜禄氏张口就是讨要这个嫡孙的抚养权,饶是弘历对亲妈再孝顺,那脸上的颜色也变了。
他慢慢道:“额娘,您年纪大了,该享享清福了,小儿顽皮,反倒惹得您不得清闲。”
钮祜禄氏道:“额娘不累,有个孙儿能承欢膝下,我心里反而高兴些。”
弘历如今有三子一女共计四个孩子,永琏除外,如果说钮祜禄氏最开始提出想要抚养别的孩子,他很大可能会同意。他五六岁时被圣祖皇帝带进宫抚养,长年累月见不到额娘,能有个小孩子承欢额娘的膝下,也算是慰藉她的遗憾。可是她开口就要了永琏,这让弘历不得不怀疑她的动机。
他可以把天下最好的东西都供奉给额娘,让她开心,但唯有朝政之事,绝不允许她插手。
弘历低头喝了一口茶,然后才道:“永琏已经进学,不算是小孩子了,不合适。”
钮祜禄氏有些失望,但仍不肯放弃,“永琏也不过才六岁,不是小孩子是什么,他的亲祖母照顾他,这难道犯法吗?康熙爷时,皇太后抚养了五阿哥、五公主几个皇子,怎么到了皇上您这里,就不行了啊。”
弘历放下茶杯,盯着钮祜禄氏的眼睛,神色严肃道:“永琏不行。”
不止永琏不行,现在其他的皇子皇女也不行,额娘动机不纯,哪个孩子交给她抚养都不放心。
钮祜禄氏怔住了,弘历从小就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他不愿意或者不同意的事情,会委婉地想办法拒绝,但他从来没有当面对钮祜禄氏说过一个“不”字。
“弘历,”她突然哭出声来,“你六岁被带进宫抚养,你知道额娘这些年是怎么过过来的吗,额娘想你想的整夜都睡不着觉,吃不下饭,好容易我们母子有了今日,你连额娘的一个小小的要求都要反驳,额娘在你心里是什么,你的心肠可真硬啊。”
弘历面不改色,反问钮祜禄氏,“那么在额娘心里,我又算什么,额娘可有把我当做自己的儿子吗?”
钮祜禄氏心里一寒,“我把你当儿子,你却没把我当额娘。”
弘历冷笑道:“额娘只怕是把儿子当做谋取利益的工具吧。您为娘家人谋官,抚养永琏,不都是为了这个目的吗?”
钮祜禄氏一点都不心虚,振振有词道:“你是我的儿子,所以我才有今日太后的荣耀;可我也是我父母的女儿,父凭女贵难道不是应该的事情吗?圣祖康熙爷时,母族佟佳氏满门权贵,威仪赫赫,这又算什么?”
弘历强自压抑住心里喷涌而出的怒气,“朕不曾亏待母族,该给的都给了,不该给的他们也别肖想!额娘提起佟佳氏,就算皇玛法有意提拔他们,但他们是实打实上战场拿性命拼战功,佟国纲为此丢掉性命,额娘愿意您的兄弟子侄去吗,苗疆战乱,还有与准格尔的纠纷,战场上正是缺人手的时候,不如趁此机会送他们过去吧。”
钮祜禄氏连忙道:“别,别!”
她的父母年迈,若是让她的兄弟们上战场,父母还不得担心死了。
弘历继续道:“好,不上战场,那么便从文,满人可以进士身份入仕,让他们考进士吧。”
钮祜禄氏:……
八旗子弟自有国家养着,吃喝不愁,她的兄弟侄子们都不是做文章的料。
弘历讥笑一声,“还有最后一条路,朝廷优待满人,设侍卫、笔帖式等职位,好好干,有真本事自会得到提拔。”
钮祜禄氏再一次被扎心了。
她的阿玛做了一辈子的笔帖式,没升过官,直到女儿当了太后,才得到了一等承恩公的爵位,其他兄弟们就更加不必说了。
“好了,该说的朕都已经说了,额娘您自己好好想想吧。”
说完这句话,弘历自顾离开了寿康宫。
回到养心殿后,他直接下了一道命令,“寿康宫宫人伺候皇太后不够用心,宫女由内务府遣送出宫,嬷嬷与太监等人遣送至泰陵,为先帝守陵,再重新派人服侍太后。”
轻轻松松的一句话就将皇太后这么多年身边亲信的宫女太监等全部换掉。
乾小四毫不留情地削妈了。
他果真是康熙的孙子,雍正的儿子啊,犯我权力者,就不要再提什么亲情。
一代一代的皇帝皆是如此,婆媳战争不过是表面的掩饰而已,大家争得都是权力。
紫檀很唏嘘,“皇上说换人就换人了,宁寿宫其中有一个老嬷嬷伺候了皇太后近三十年,听说太后去哪儿都离不开她……”
乐盈却觉得有些奇怪,抚养永琏这样的损招到底是谁帮皇太后想的啊,就算是她自己想的,难道就没人阻止她吗,永琏身份特殊,实际上的太子,这样一位皇子是绝不会给太后养啊。
当然也有可能是钮祜禄氏自信自己与皇帝儿子的感情够好,儿子一定会同意,没想到踩了一个大坑。
不过不用太担心她,她与弘历的母子感情是有的,只要她不要想着前朝那些权力了,她还是乾小四的亲亲额娘,只是从此在钮祜禄氏心里,儿子不再是儿子,而是一个彻彻底底的皇帝了。
宫廷里是真没有新鲜事,以前发生的事,现在一样重新发生,重复又重复,不可避免。
想想怪没意思的,乐盈将这件事丢到脑后,准备着过几日随同弘历之前圆明园度夏。
……
长春宫。
富察皇后正在做针线活,是一个绣着小红马的荷包。
贴身宫女劝道:“主子,您歇一歇吧。”
皇后摇摇头,“我不累,已经快做完了。”
这是给皇上做的荷包,她一针一线绣的格外认真,从不假手于人。
她喜欢安安静静地做针线活,手里忙活着,脑子里也在不停地思考。
皇太后对她的不满,她早已察觉,可那又怎么样呢,皇上是个意志坚定的人,太后影响不了他。皇后不怕太后做什么,做得越多,错得越多。
太后给她脸色瞧,再到扶植贵妃、娴妃分她的权势,以至于抚养永琏,一步一步踩进了皇上的底线内,结果是怎么样不用提了吧。
富察氏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她做的是皇上的贤后,只要皇上认定她“贤”,她就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她不是一个轻易出手的人,皇上的后宫也没人能压过她,无须做什么,唯独只有一个皇太后,需要稍微动动脑子。
可那也是很简单的事情,她带着永琏去宁寿宫探病,稍加言语几句,太后的心思便起了变化,提出了要抚养永琏,真是蠢得够可以。
夫妻近十年,富察氏自问对皇上的性格了解非常透彻,可惜啊,太后却没能看清她的皇帝儿子。
富察氏绣完最后一针,搁下了荷包,又吩咐宫女,“你去库房取柔软的羊皮,皇上明年巡幸塞外,我现在提前给他把皮手套备起来,预备着骑马射箭时用。”
宫女恭声道:“奴婢遵命。”
……
寿康宫皇太后又病了。
这回没像上次那样折腾,只皇帝去请过一次安,皇后和其他嫔妃们去侍奉,她谁都不见。
最终,原来在雍亲王府时与太后相处如同姐妹一般的皇考裕贵妃耿氏上门探望了她。
裕贵妃乍一见到皇太后,吓了一跳,“太后,好好的您这是怎么了?”
两人自进了雍王府,都是小透明,失宠二人组,便互相扶持,以姐妹相称,钮祜禄氏见到耿氏跟见到了亲人没两样,哭着诉说委屈。
给娘家讨官,试图抚养实际上的太子永琏……
裕贵妃瞠目,她这好姐姐莫不是糊涂了吧,好好的福不享,居然想着跟皇帝作对。
也罢,人家是亲母子来着,裕贵妃想着若是自己敢跟皇帝说这些,她的贵妃不用做了,弘昼亲王的位置估计也保不住。
钮祜禄氏一点也不认为自己有错,“我不要求我娘家能像佟家一样风光,有佟家的一半总行吧,还有富察家又算什么呢?”
裕贵妃在心里感叹一声,亲儿子当了皇帝果真就不一样了,罢了,她今日是带了任务来的,于是好言劝道:“皇后的祖父辈就做着大官,她的伯父马齐历经三朝,康熙爷与先帝都信重的肱骨大臣,马齐的女儿嫁给履亲王做嫡福晋,能与皇家联姻,这样的家世原就没什么好说的。至于佟佳氏,康熙爷待佟佳氏确实足够好,可那也是因为康熙爷生母孝康章皇后早逝之故,不能尽母孝,便只能补偿给佟家了。太后,您这情况不同呀。”
钮祜禄氏心虚嘴硬,“我觉得没什么不同的,活着就不用对母族好了吗?”
算了,讲道理是讲不通了,裕贵妃下狠招,“可您的要求提了,皇上同意了吗?不说别的,先帝与孝恭仁皇后(德妃)的事情,您总不陌生吧,难道您愿意落到她的下场?”
只有这句话叫钮祜禄氏真正害怕起来,她摇摇头,“不会,不会,弘历是我的儿子,我也只有他一个儿子。”
“可他是皇帝呀,就像先帝一样。”裕贵妃道。
先帝在世时,她两人日子难熬得很,战战兢兢的。
钮祜禄氏浑身发麻,就像被雷电击中一样,他是皇帝,她的儿子弘历是皇帝,他跟先帝、康熙爷没什么两样,都是皇帝啊。
醍醐盖顶,钮祜禄氏突然明白过来,心里一片清明,她握着裕贵妃的手,感激道:“幸亏妹妹提醒我。”
裕贵妃微笑,“您明白就好,您呀,天生就是享福的命,怎么也会过得好。您就看着太皇太后,像她老人家那样过活,保管您长寿安康。”
几日后,皇太后身子大安,弘历去给她请安,母子俩单独说话,误会解开,母慈子孝。
为了表示对生母的孝道,弘历大手一挥,将位于香山的静宜园奉给太后,以做休闲之别苑。
打一巴掌再送一颗枣,皇太后彻底熄了争权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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