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子是谁?”等夏臻走了,老爷子皱着眉头问孙女。
离开时连招呼都不打,让他有些不高兴。
“就是住在隔壁的邻居。”程静解释道。“今天幸亏有他帮忙,否则我一个人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想到他做的美食,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可惜中午已经吃过一顿了,晚上肯定不能再过去。
至于屋里难闻的气味,她倒不觉得有多严重。
小时候在乡下生活时,家里养了头猪和几只鸡鸭,它们经常在堂屋拉屎拉尿,她都习惯那个味道了。
这次爷爷因病动弹不得,才搞脏了衣裤床单,只要多开窗通风,很快就会消散的。
“是老徐的孙子?”老爷子听后狐疑地问。
他和徐老爷子以前是同事,只是一个是主编,一个是发行部的人,打交道的次数并不多。
加上两人的性格也是完全不一样,所以退休后,私下没什么来往。
“应该不是,他姓夏,姓氏不对。”程静回答道。
忽然想到另一个叫徐军明,倒是和徐爷爷同一个姓,怎么他反而没住在这里?
不过这跟她没关系,所以懒得多管闲事。
“看来是把房子租给了外人。”老人也没多问。“对了,你在新华书店干得怎么样?如果不开心,就早点离开那里,跟人去干个体户——”
三十年前,他是家族的生意负责人,管理着一家大型商社。
解放前,家人带着财产,逃到香江,只有他因病留了下来。
他的病好了后,就隐姓埋名,来到沪市,以孤儿的身份进入出版社,一直工作到现在。
最近街上的个体户渐渐多了起来,加上国家的政策在不断的调整,他坚信国家会放开私营企业,所以主动劝家人离开原来的单位。
在他看来,给人干活领工资,不如自已单干。
“爷爷,哪有你这样教人的?”对于爷爷的话,程静很难理解。“我在单位干得好好的,干嘛要离开?”
别人家的长辈,只会劝自已家的孩子好好工作。
爷爷倒好,不但劝父亲离开原来的单位,造成父子反目。
现在又劝自已这样做,真搞不懂他。
偏偏爷爷又不像那些痴呆的老人,说话没有条理,只会胡搅蛮缠。
他说话时头脑非常清醒,她肯定他不是在说胡话。
“我这是为你好。”程老爷子沉下脸来。“别以为自已是女孩子,就不用努力赚钱了,与其嫁个有钱男人,不如自已身上有钱。”
他是商贾出生,最是现实不过。
前些日子上街时,看到那些个体户每天至少能赚好几块,长此积累下去,早晚成为万元户。
像孙女这样,虽然工作很轻松,一天还赚不到一块钱,能有什么前途?
女孩子身上有钱,挑男人的余地就大了。
就算嫁进豪门,也不用低人一等。
“你这是旧社会的老思想。”程静依然接受不了爷爷的观念。“如果早些年这样说,会被人抓起来批斗的。”
说完,气呼呼地进了厨房,准备做晚饭。
见孙女油盐不进,程老爷子叹了一口气,不再出声。
可惜自已年纪大了,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就算赶上了好时候,也无能为力。
如果年轻十岁,那他肯定会放下一切,好好谋划一番。
程家能不能恢复昔日荣光,就看这一次了。
吃过晚饭,程静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匆匆离开爷爷,回到自已单位的宿舍。
原本打算跟隔壁的夏臻打声招呼,又觉得双方今天才认识,最后放弃了。
倒是夏臻想到旁边住着徐爷爷的朋友,倒时不时记着这事。
只是以他的性格,除非对方求助,否则不会主动去敲门,免得自讨没趣。
转眼又是周末,他再次去了一趟家里。
不仅沪市的个体户越来越多,舜江县城也一样,就连吉祥弄这边,除了周奶奶的豆腐摊,另外有人弄了家卖肉包子的小店。
他们的经营方式跟周家一样,也是把自家对着巷子的窗改造一番,拆了原先的木栅栏窗户,改成木板窗。
然后在后面支起一块木板,作为工作台,白天开张的时候,把蒸笼端过来,放在上面。
遇到顾客购买,就隔窗收钱发货,非常方便。
周奶奶也是精明的,发现旁边有人在卖包子,就开始供应豆浆。
这样一来,每天又能多赚一两块钱。
原本打算炸油条一起卖,只是菜油太贵了,最后没舍得。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油条需要技术,不懂方法的话,炸出来不够酥脆,就不好吃。
夏臻看到后,建议她增加豆腐脑和馄饨一起卖。
这个做法比较简单,成本也低,应该受欢迎。
吉祥弄有了这两家小店,周围的上班族,吃早饭不成问题了。
唯一的缺点,就是弄堂不够开阔。
如果有三四米宽,中间留条过道给人走路,可以贴墙放两张小方桌,供客人坐下来吃,就会更方便。
“夏臻哥,我们要不要也弄家店?”李自强听他提起周家的豆腐店,在一边提醒道。
周家的房子属于南北向,台门就在旁边,南边是巷子,开店很方便。
而夏家的房子,位于西南角,虽然大门中朝东开的,但是其中一间房子,和周家的房子连在一起。
如果朝南的墙打通,也可以跟周家一样,弄个卖东西的小窗口。
“你想卖什么?”夏臻没想到他会提这个,倒不反对他这样做。“只是开店的话,人要一直呆在屋里不能离开,你不怕忙不过来?”
平时要卖东西,还要兼顾炒货和泡菜生意,以后他肯定会非常忙碌。
如果妈妈愿意辞掉工作,倒是可以回家干这个。
只是以她的性格,估计暂时舍不得放弃那个好单位。
至少在她眼里是这样。
“如果你能弄到以前那些菜,我可以继续卖这个。再加些水果什么的,都没问题。”李自强回答道。“反正我平时也在家里,再累能累到哪里去?”
当然也可以卖自家产的瓜子花生和泡菜。
他想的很明白,别看一个摊位每天销量不高,细水长流下来,一个月赚两百,肯定很轻松。
“你觉得可以,我当然支持你。”见他都这样计划好了,夏臻自然不会打消他的积极性。“那你找上次帮我们装修的师傅,让他把墙打穿,再找木匠弄扇窗。”
具体怎么样,就照旁边周家的风格弄就行。
“要不要弄扇门,直接从那里进出?”李自强提议道。
在他看来,既然对着巷子卖东西,不如直接把门开在那里,这样做事更方便。
至于这样会不会破坏风水什么的,他根本没这个概念。
“在那边开门?”夏臻没想到他这么大胆,倒是吃惊不小。“要不,等妈和姐姐回来,你们一起商量一下,如果她们没意见,我是没问题。”
充分利用自家住房的优势,让原本的住宅变成商铺。
这是前世九十年代才会发生的事,没想到今年才七九年,李自强就有这样的意识了。
晚上妈妈和姐姐下班回来,听说这件事,都觉得可行。
没有人会嫌钱赚得多,就是这样一来,厨房的空间就有些挤了。
“要不,以后这边专门用来开店,把卧室帮到我家那边去。”李自强说了自已的打算。“反正那边房子装修后,一直空着。”
他其实一直希望自家的房子有人住,并搞得热闹一些。
毕竟他在那里出生,有很多美好的记忆。
如果夏臻哥一家搬过去,就等于重新有了家人。
“这怎么行?”祝琴听了连忙反对。“那是你以后结婚用的房子,我们搬过去算什么?”
她虽然没把李自强当外人,可是也不想占他的便宜。
现在李家只剩他一个人,自然希望人多热闹一点。
等结婚后有了孩子,就不会嫌房子大了。
“就算我结婚了,你们也可以住在那边啊!”李自强没想到她们会拒绝,顿时急了。“夏臻哥是大学生,以后会不会回舜江县也不知道,你们跟我一起生活,三间房子难道会很挤吗?”
对于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来说,如果跟父母住在一起,他很可能希望有自已的空间。
但是对一个从小失去家人的人来说,又希望父母就在身边。
跟夏家人一起久了,他是真把她们当成家人,希望以后一直生活在一起。
“这件事慢慢商量。”见李自强动了真情,夏臻拍拍他的肩安抚道。“我们都是你的家人,并不会因为住在哪里,而发生任何改变。”
自已大学毕业后,回来的机率确实不大,毕竟县城太小了,不适合发展。
他肯定希望家人跟自已一起搬去大城市生活,只怕老妈习惯了这里,不愿意离开去外地。
到时如果跟李自强生活在一起,他也比较放心。
当天晚上,夏臻留下大量的蔬菜瓜果,交给李自强,让他等门窗改造好后,再拿出来销售。
自已借口连夜坐火车回去,实际上直接通过游戏世界,回到了沪市。
对于李自强的心思,他既感动又惭愧。
自从他进了自家门,一直全心全意帮自已做事赚钱,却没拿过什么好处。
现在还想把家里的房子贡献出来,真的太难得了。
心里暗暗下了决心,既然他真心拿自已当哥哥,这辈子就得负责他的前途,不能辜负他。
……
这天傍晚,夏臻从学校回来,看到家门口的走廊上,有个人站在楼梯的拐弯处。
借着外面昏暗的灯光,认出是隔壁程静的爷爷。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主动打招呼。
老人年纪大了,身体已经有了严重问题,想到他屋里的气味,就忍不住有些恶心。
他不是圣母,不想给自已找麻烦。
“你就是住在隔壁的租客?”程老爷子却没想放过他,用嘶哑的声音问道。
可能是年纪大了,听力也不怎么好,居然不知道旁边已经住了人。
倒不是想求他什么事,只是年纪大了,害怕孤独,有人说说话,心里舒服些。
“是的。”见他问自已,夏臻倒不好意思装听不到,就边掏钥匙边回答。“程爷爷有什么事吗?”
下次还是直接回卧室得了,免得再跟他碰上。
会从下面进来,是怕万一有人发现他从不进出门,却总是出现在屋里,引来不好的猜想。
“没事,就是遇上了随便聊几句。”老爷子回答道。“你跟徐主编是什么关系,他怎么会把房子借给你住?”
上次见面,他的身体还没好利索,没看清楚夏臻的长相。
现在才发现,眼前这个年轻人外表才十八九岁,眼神和说话语气却沉稳得不像这个年纪的人,让他非常意外。
“其实没什么关系。”夏臻含湖地回答。“就是我帮他孙子一个大忙,正好我读的大学就在附近,他就把房子借给我住了。”
见老人说话间,往窗前走去,这才注意到老人年纪并不大,最多六十岁。
只是身体特别瘦,加上有些病态,才特别显老。
忽然有些同情。
明明家里有子女,却不得不一个人生活,就算脾气差一点,他的子女也不能丢下不管啊!
“噢。”知道了原因,老爷子没有继续没话找话,就这样站在窗前,一付心事重重的模样。
夏臻见他不再说话,就打开门进屋。
又朝外看了看,见他依然站在原地,就关上门。
因为已经吃了晚饭,他给自已泡了杯茶,然后坐下来继续写《包青天》。
一口气写了三个小时,直到手有些酸了,这才站起来歇一歇。
忽然想到隔壁的老人,鬼使神差地打开门,朝外面看去。
让他没想到的是,老人依然站在窗前。
此时已经过了八点,外面漆黑一片,只有远处隐约的路灯,照在他的脸上,看上去有些孤独和可怜。
他不会是想不开想自杀吧?
夏臻心里一突,忽然涌上来这个念头。
他看得出来,这是一个有些骄傲的老人,不喜欢麻烦别人。
越是这样的人,就越无法接受自已病了一场后,连生活都无法自理,需要别人帮自已擦身体换衣裤。
那不是幸福,而是羞辱。
如果他想趁身体好转,选择离开这个世界,他一点也不会觉得意外。
假如自已到了他这样的地步,说不定也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程爷爷,这么晚了,你怎么不回房间休息?”他最终还是无法眼看着他想不开,于是走过去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