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冯阁老发威撵走了新任户部尚书的缘故,被‘惊吓’到了的黄祥等人便没有再为难他们父女。---
即使驿站只有两间屋,两名衙役也没有将父女俩拆开看管,而是商定由一名衙役陪同父女俩住了一间,另一名衙役则住在隔壁。
草草吃罢饭后,噤若寒蝉的郭驿宰给屋里备上了洗脚的热水,恭恭敬敬的模样哪里是面对犯人?简直就是伺候祖宗!冯秉忠要了个小盆,匀了些热水给冯少棠,父女俩脱了鞋袜,把脚泡入盆中,齐声舒心的嘘了口气。
虽然他们没有徒步行进,但到底是体弱的一老一少,被驴车颠簸了一整天后,浑身酸痛,疲惫不堪,能泡个脚什么的简直再美不过了。
屋外传来了孙锐和黄祥的说话声。
“……今晚我值夜,到了下站再换你,我俩兄弟跑了一天了,总得有一人睡个安稳觉,明日白天路上才能保持警醒。”说话的是孙锐。
“得了吧老哥,”黄祥笑道,“俺知道哥哥疼俺,不过什么值夜警醒啥的,俺瞧着也没啥必要,冯老儿一个文弱书生,还带着个娃儿,还能跑了不成?”
“你以为这般简单呢?”孙锐压低了嗓门道,“我俩这一路可不见得会太太平平。”
“这话却是怎么说?”
“反正小心流寇就是了。”孙锐含糊其辞道,“临走的时候班头私下和我说,叫我多带些家什,长个心眼别大意。这话什么意思你还听不明白?”
“有这事?难道有人要截囚?”黄祥的声音拔高了几分,“怎么班头没和俺说?”
“小声点!”孙锐低声斥道,“反正你小心着便就是了,也别老盯着冯老那点东西,真遇上了事,有再多的好物你又能带的走吗?”
“俺……知道了,哥哥说的是!”黄祥的声音也闷下去了,“可班头怎么没和俺说呢……”他低声喃喃道。
屋内冯少棠父女俩相视一眼,还未来得及交流,门一开孙锐便进来了。-*---更新快,无防盗上www.dizhu.org--*--
只见他进了屋,转身抵着门缝,目送着黄祥也进了隔壁后,方才转身将屋门给锁上。随后他走到泡脚的父女俩面前,弯腰冲冯秉忠行了个礼,压低了嗓门道:“小人有话要禀冯阁老知晓,阁老可否让公子避上一避?”
冯少棠心中一动,暗道一声‘来了’,这孙锐果然不是普通衙役!她抬眼望向父亲,却见父亲擦了脚,起身端开水盆,缓身在床沿坐下,道:“没必要,小儿与老夫一体,又早慧懂事,有事不妨当着他面说。”
“既然如此,那小人就直说了。”孙锐倒也没再纠结,他拖过一条板凳,凑近冯秉忠跟前坐下,“阁老请先看一样东西。”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了块玉。
冯少棠凑过头去,只见那玉通体焕白,打磨的光润,倒是块好玉,却也并不多名贵。然而一抬眼却见父亲面上动容,眼中流露出怀念却又激愤的神情来。
“阁老可还曾记得此物?”孙锐追问道。
冯秉忠神情复杂的慨叹道:“怎能不记得?这是老夫当年时常把玩的爱物,后来与刘名权对弈时输给了他的。”说罢冯阁老抬起眼,神情犀利的冲孙锐道:“你是刘名权的人?”
冯少棠听到刘名权三个字,忍不住皱了皱眉。刘名权,字奉华,现任吏部侍郎。他是洪熙四年的榜眼,父亲曾担任洪熙四年的主考官,因此当课进士算起来都是父亲的门生,刘名权自然也不例外。
刘名权这人文章写的花团锦簇,样貌又魁梧俊朗,虽然不是状元,风头却比当年的状元郎更为抢眼,几乎可以号称是洪熙四年第一人!
父亲得刘名权这门生之后,十分喜爱,不遗余力的加以栽培。洪熙八年,也就是前年,刘名权在父亲的帮衬之下,从翰林院转入了吏部,两年的时间便混到了侍郎的位置,可以说刘名权的发迹和扶摇直上都与父亲息息相关,怎么算都应该是打上了父亲烙印的人。
可偏偏就是这么个人,却于半年前投于张文举麾下!
尚未来及多想,却听孙锐抢着回道:“小人确实是刘大人的人,不过刘大人是谁的人,阁老您可当真清楚?”
冯秉忠皱起眉头:“刘名权……刘名权不早已投了张文举?你这话又怎么说?”
“身在曹营心在汉,冯阁老应能体会刘大人的不容易。半年前张文举势大,说句不好听的话,冯阁老您败象已现。刘大人见事不妙,宁负骂名屈身投于张文举麾下,是为了给冯阁老,给各位清流同僚留下条退路。
如今他得了张相信任,冯阁老这回能流放西北军而不是旁的地方,里面刘大人可出了不少力呢。说到底,刘大人是为了冯阁老您才屈尊投靠的啊!”孙锐款款而谈。
冯少棠这时也擦干了脚,默不作声的在旁倾听。她瞥了眼父亲,见他虽未有十分相信,却也露出了松动的神情,不觉心中微动。
父亲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他曾经将刘名权视为子侄般教导,全力栽培,自然是十分亲厚的,半年前刘名权的倒戈后,他当众斥责刘名权背信弃义,自此与他再无往来,可私下里却常常暗自慨叹,总是念叨可惜。
所以此刻,从他内心情感而言,自然倾向于相信孙锐所说的话:他的得意门生刘名权并没有真正背叛他,而是为了保全余火,暂时潜伏。
孙锐见冯阁老尚未发话,便又接着道:“冯阁老您试想,若刘大人真心投靠了张文举,他第一件事就该是将您的班底全盘兜给张文举邀功,以博取信任,可他并没有。您那两步暗棋如今不是还好好的在任上?可见刘大人对您的心是从来未变的。刘大人还让小的带另一句话给阁老:您放心北行,京都的人事他给您看着,静候您回来。”
这话彻底打消了冯秉忠的疑虑,他低头摩挲着手中的玉石,半晌才叹道:“难为他还留着这块石头啊……”
“既然阁老信得过刘大人,就请同样相信小人,小人便是刘大人特意安排来保护阁老您的。”孙锐道,“这北行路上只怕不太平,据小人所知,至少有三拨人马要取您父子性命。先是张文举派出来的,这拨人刘大人已经摸清楚了,他们预计在眉山谷道下手。另外两拨人分别是丰州宋家和颖州姚家,他们埋伏在何地谁也不知晓。”
冯少棠闻言,不觉望向父亲,和他们揣测的差不多,眉山是分界点,眉山之内谁也不会轻举妄动,过了眉山那就什么鬼魅魑魉都来了。
他们父女原本的计划就是在眉山甩脱两个衙役,如今照孙锐所言,眉山有人伏击,那就不单是要甩了衙役,还得甩了追兵!难度可不是增加了一点半点!
“孙壮士既早知伏兵,可有何计策救我父子?”冯秉忠神色不变的问道。
孙锐笑了:“自然是有的,其实说白了也很简单,我等改路线,绕道前往西北。”
父女俩相互对视,不觉都有些心动。
“可充军文书规定的时间呢?绕道的话两个月可到不了西北。”
“冯阁老,这还要您操心么?”孙锐意有所指的笑道,“凭李大帅和您的交情,迟到个月余又有什么关系?他难道还会派人向京都通报?甚至李大帅亲自派兵来迎你都不是不可能的事,您说是不是这理儿?”
说罢他盯着冯秉忠,眼神灼灼,似乎等着阁老发话。
冯少棠皱起眉头,她望向父亲,生怕父亲将计划和盘托出。虽然相比起他们父女俩甩脱衙役藏身眉山,在孙锐的帮助下绕道前往西北显然更为靠谱,但一旦选择这条路,那就和来迎的李家军彻底走岔了。
幸而冯秉忠沉吟了片刻,并没有多说什么,只问道:“选择绕道的话,黄衙役那边又该当如何?他看起来并非好相与的人哪!”
“黄祥由我来解决,阁老不必多虑。”孙锐信誓旦旦的道。
最终冯秉忠点了点头,道:“那就拜托壮士了。”
冯孙两人相视而笑,冯少棠在旁却有些莫名的忐忑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