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寒枝看着沈玉阙又哭又磕头地演了半天,懒懒地开口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眼中含泪然后一直憋到说完那么大段废话后才落下来的?”
这话不说也罢,一说反更显得跪在地上的沈玉阙楚楚可怜,厅内十分喧嚣,阵容基本分为两拨:骂沈寒枝的和骂沈寒枝的同时顺便心疼沈玉阙的。
“没想到沈寒枝竟连弑母这种事都干得出!”
“他就是个疯子!”
“弑母叛父,其罪当诛!”
很显然,沈寒枝弑母这事可比杀掉一百个赵家还要劲爆许多。谩骂声将沈寒枝淹没,群众们恨不得现在去菜市买些鸡蛋菜叶来砸他,可又担心自己离开后错过什么更大的猛料,只得飞溅着唾沫星子以表达自己的愤怒之情。
沈寒枝早料到小野种会调查出当年的事,所以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他低头看着自己衣摆绣的梅花,以避开顾垣的目光。
他怕顾垣问他缘由,因为他不想对顾垣撒谎。
听完沈玉阙的话后最为震惊的当属周锡,他站起身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沈寒枝,希望自己的外甥能给一个否认的答复,而沈寒枝则在喧嚣中找到了另一种宁静。他细细地数着衣摆上梅花花瓣,一瓣...两瓣......待沈寒枝数到二十七瓣时,才听到从小疼爱自己的舅舅问他:“他说的都是真的?”
沈寒枝本不愿回答,又想横竖是躲不过的,于是云淡风轻道:“真的。”
“为什么?!”周锡猛然站起身,大声吼道。
厅内忽然安静下来,人人脸上都带着看好戏的神情,一旁的舅母连忙拉周锡坐下,也含了泪问道:“沈儿,是不是他们逼你承认的?你有什么苦衷,你都可以跟舅舅舅母说。”
沈寒枝垂下头沉默了一会儿,再抬起头时眼眶微红,语带啜泣:“其实,我......”
话至此处,却是不愿再往下说,一旁的围观群众都快急到吐血,可沈寒枝只是低着头支支吾吾。
这时,一旁的人群有人小声议论道:“会不会是顾家屈打成招?”
“可是是沈二公子透露的消息,这和顾家无关呐。”
“难道是沈玉阙害死了沈夫人,然后嫁祸到沈寒枝头上?”
“诶你这个说的有可能!”
就当人人都等着沈寒枝说出自己无辜的这句话时,沈寒枝却是终于憋不住了,噗嗤笑出声来,对着一干傻眼的群众说道:“你们是不是就爱看这样的戏码?”
说完,沈寒枝伸了个懒腰,在原地活动活动了筋骨,才继续说道:“这世上做恶事还一定需要有什么理由苦衷吗?是不是我以后杀人前还得给诸位交张申请的条儿才能杀人呐?”
周锡看着忽然性情大变的沈寒枝,不由后退了两步:“你到底......”
沈寒枝笑意盈盈地看着身后众人:“那我现在就给各位当场申请一下,因为——”
“我要杀人啦。”
话音方落,沈寒枝猛然出手夺过身旁托月观道长的长剑,手指于剑身上虚比出几个弹琴的勾托动作,只闻剑身清冽作响,在场众人俱是大惊,连忙运功相抗,沈寒枝趁势虚踏几步,来到方采南身边,剑上又是一阵响声,有如龙吟。
待众人回神之时,沈寒枝长剑已然架在方采南脖子上:“听说方伯伯也是喜爱音律之人,不知今日所奏,您还满意?”
顾垣在一旁低喝道:“沈寒枝!”
沈寒枝深深地看了顾垣一眼,借着宽大的袖摆悄然给顾垣抛了个玩意儿,然后两手一同握住剑柄,将剑锋刺入方采南喉咙,鲜血喷溅而出,坐在旁边的顾岑业最为倒霉,整张脸都染了方采南的血。
顾垣低头一看,竟是先前那只没收下的草蚂蚱。
这时,众人察觉到沈寒枝没了琴剑后武功大不如前,加上人多势众,便里三层外三层地将沈寒枝围住,沈寒枝已达到目的,是故也未反抗,直接将剑丢到地下,任人将他擒住。
场面混乱至极,顾垣攥紧了掌心的蚂蚱,刚想令人群散开,却看见站在人群外的沈玉阙轻轻抚摸着白鼬的绒毛,嘴角微扬。
顾垣愣了片刻,只能先忙于疏散人群,令人先将沈寒枝带回囚房,这时沈玉阙悄然走近,对满脸鲜血的顾岑业说道:“顾前辈,沈寒枝举止疯魔,便由我带回沈家处理吧。”
顾岑业接过顾垣递的帕子擦拭脸上鲜血,他本就打算如此处置,如今沈寒枝当众杀人,他巴不得早些将这个魔头送走,连忙点头答应:“自然,自然。”
闻言,周锡打断道:“沈儿他......”
沈玉阙斜眼看了周锡一眼,淡然道:“二位已见过他的真面目,足证我先前所说为真,莫非还要是非不分为他辩解?”
周锡无端被扣了是非不分的帽子,却无从辩解,又看着一身冤孽的沈寒枝,抹去眼角浊泪,惘然长叹:“家门不幸啊!”
随即携夫人当场离去,不愿再管。
待顾垣好不容易将一切处置妥帖后,天上已是繁星点点,他敲响书房的房门,里面传来顾岑业苍老的声音:“进来。”
“父亲,”顾垣推开房门“你可还好?”
顾岑业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老夫又不是没见过杀人,能有什么事?只是想不到沈寒枝那个小魔头竟然连老夫都利用了。”
顾垣神色忽变,隐约猜出端倪,沉声问:“父亲是否在公审开始前与沈寒枝做了什么交易?”
“也算不得交易。”烛火摇曳,顾岑业的脸上的火光忽明忽暗。“他只是要我帮他给方采南下毒而已。”
“下毒?”顾垣锁紧了眉头,“所以方伯伯手上的疤痕是假的?”
顾岑业道:“开审之前,沈寒枝说他与方采南有私仇,打算在审讯时拉方采南下水,故意构陷他。”
顾垣迟疑片刻,问道:“他可有提过私仇是什么?又是如何借父亲下毒的?”
“给了一条小虫而已,老夫拍他手臂时那虫顺势爬了过去。他是周家的外孙,又拜逐尘阁主为师,会这些小把戏不足为奇。”顾岑业回忆道“至于私仇,他只说是因方采南喜好音律的缘故。”
说完,顾岑业又问自己儿子:“你可知他那私仇是什么意思?”
顾垣当然知道,这事还是顾垣讲给沈寒枝听的......可他万万没想到沈寒枝竟会为了他在公开审讯时杀人。
顾垣心情复杂,默然不语。
顾岑业只当顾垣不知,一面拿剪子减去一截烛芯,一面故作无意地问道:“你不问老夫为何帮沈寒枝?”
顾垣心中冷笑,他本以为他爹和方采南关系还不错——至少现在不会闹翻,先前还为日后如何向方采南复仇而烦恼过,却没想到他爹比他还着急许多,竟答应沈寒枝一同构陷方采南。而今日沈寒枝突然出手,恐怕他爹心里正乐得开花呢。
掩去心中的鄙夷,顾垣似笑非笑,只说:“儿子只知亡者已逝,人是沈寒枝杀的。”
顾岑业看着自家儿子,忽生了许多感慨:顾垣早慧,从小便让他省心,虽然他这个做爹的也猜不出顾垣心中所想,可对比着沈家出的小魔头,顾垣可好上太多了。
“如今也算风波平定,你既说起死人,过两日便启程去临安一趟。”顾岑业坐在太师椅上,疲倦说道。
“去临安?”顾垣不解。
“庄来鸿一事,虽说沈寒枝认了下来,可当真是他做的么?”顾岑业眼中精光一闪,冷笑道“我虽不知沈寒枝为何会无端为你挡下风波,不过庄来鸿是被你的佩剑刺死,你不去临安的客栈仔细查查到底谁要陷害你么?”
顾垣一惊,没想到父亲竟然知晓沈寒枝替他顶罪一事,敛眸答道:“是。”
顾岑业见事情已交代完,便说:“嗯,出去吧......对了,你劝劝沈玉阙,他和沈寒枝有多少仇是他的事,要死人也别死在顾家!”
顾垣正欲离去,听了父亲的话反是驻下脚步:“怎么了?”
“你还不知?今天下午沈玉阙便把沈寒枝带到囚房,我听囚房的守卫来报,说是已经把四肢废了。”顾岑业漫不经心答道。
顾垣心中咯噔一下,边说“儿子下午在安置宾客”边大步朝囚房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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