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从小洋楼里传来凄厉的尖叫,所有站在庭院的士兵都抖了一下,即便做生物实验的犯人也没有叫得这么瘆人过,他们不知道司令拽着林先生进了房间,究竟做了什么事。
饶是听过林倦发过情热的下人们,也忍不住捂住耳朵,他们从未听过林先生叫成这样,而后传来一阵打斗声,推倒了橱柜和桌椅,直到枪声响起,屋顶上的鸟儿受惊飞走,楼内才慢慢平息下来,这诡异的几秒钟沉默度过后,林倦再次吼叫起来。
只要听过一次,就不会忘记。
顾北筠手握匕首,把腰间的手枪拍在桌上,他红着双眼望向林倦,两人经过一番缠打,他才把林倦按了下来,将他四肢捆住,他俯了下去,林倦也看他,泪眼朦胧,粗哑的喉管里吐出破碎的喊声,汗水黏在他的脸侧,他微微隆起的小腹顶在顾北筠身上,顾北筠的手掌盖在林倦的肚脐上,缓缓地、温柔地抚摸,眼神里的破碎没有轻易让林倦察觉。
一切都在静默中进行,只有林倦撕裂的吼声让人无法忽略,解开的衣扣瘫软地倚靠在皮肤上,胸前的楔已经由浅褐变为深红,顾北筠拿着匕首,就着刀尖划了下去,林倦开始剧烈地挣动,那股力量甚至连顾北筠都有些按不住,林倦仰头一口咬在他的肩头,整个身体都在颤,顾北筠也痛,额顶的青筋暴起,他侧腹的伤口染红了绷带,唇色逐渐发白,右手仍旧握着匕首,将刀尖往楔子里送——
“啊!!!”
鲜血如眼泪,顺着刀刃流出,林倦哭得失去力量,立刻松口,晕了过去,抓着床单的手卸力,粘连着皮肤的楔开始极速消退红色,周边的皮肤青紫了一圈,颤抖着双腿,顾北筠压在他身上,泪水没入了床单,林倦已经失去意识,他自然没有感受到温热滚烫的泪水,**流出的鲜血比楔口划出的伤痕还要浓烈,濡湿了床单,原本红润的脸颊肉眼可见地苍白起来,顾北筠丢了刀,解开了对林倦的桎梏,一把将他抱起来,连脸上的泪水都没抹干净,长靴踢开门,就抱着羸弱的林倦往外冲,还未来得及喊,便被门槛一绊,两个人一起往前倒,顾北筠护着林倦,后背着地,吃痛地闷哼一声,站在门外的士兵都惊住了:
“司令!”
是夜,林倦昏迷不醒,高烧不退,小产之后的他,分外虚弱,三个月胎儿成形,只有引产一条路能走,请来的大夫无法在家中做手术,顾北筠便派人送林倦去医院,将孩子取出来。
他没有再听见林倦哭喊,如果说以前林倦眼里还有一丝光,现在,这丁点的星光已然被他完全抹灭。
顾北筠失血过多而昏迷了片刻,他醒来后便直奔柴房,宋培风身上没有一块好皮肉,他跪在地上,手上捆着麻绳,紫莺累得倒在他身边,稻草堆里,两个人依偎在一处,顾北筠冷哼一声,宋培风立刻醒了。
“四少爷,我跟林先生,的的确确是清白的。”
“事到如今,再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孩子已经被我亲手弄掉了。”
说到“孩子”两个字,顾北筠的眼神躲闪了一下,而宋培风“轰”地一声跪在地上,比顾北筠的脸色还要难看。
在顾家这么多年,顾北筠没见过宋培风如此失态过,他从稻草堆里爬过来,身下的血拖了一路,死死地拽住顾北筠的裤脚,不管不顾地磕起头来,重重的,每一下都快要把地砸碎,此处动静颇大,紫莺转醒了,她看向顾北筠,又见宋培风磕头,便一把搂住宋培风,哭得梨花带雨。
“四少爷,培风他……”
“是无辜的!”
“我可以证明!”
“紫莺!”
宋培风立刻喝住了紫莺,紫莺脸上的泪痕未干,抿了抿嘴,哀怨地说道:
“你为什么一直要瞒着四少爷!为什么!”
“明明一句话就能说清,你却耽搁了这么多年,害林先生和四少爷隔阂多年。”
“事到如今!你还要那面子有何用!”
顾北筠挑眉,他看向宋培风,一瞬,他鬓角花白,眉宇间也不复从前的清润儒雅,残破的布条挂在他身上,他哪还有一丝宋管家的风采,他松开手,颓然地倒在墙根,笑得痴狂。
紫莺也顾不得许多,她跪在顾北筠面前,又重重磕了两下。
“你们有什么事瞒着我?”
顾北筠开口,嗓音已然疲倦到了极点。等林倦做好手术,休养几日,他便让副官护送他离开内地,奔赴琉球,他安顿好顾家上下,就前往战区。
紫莺站起身,看着顾北筠,缓缓道:
“培风他……有隐疾。”
柴房里的三个人,谁都没有说话。顾北筠愣在原地,冷风吹在他的身上,他仓皇地看着宋培风,只见他涕泗横流,倚靠在墙根,愤恨地捶打着胸口,转而凝视顾北筠,又哭又笑,疯魔一般:
“林倦怀的,的确是你的孩子。”
“我根本没有那种能力。”
这是宋培风第一次叫林倦的名字。
“是我害了他,也害了紫莺,我是个自私的人,凭着一己私欲,害了这么多人,我该死,我的确该死。”
他愤懑地念着,顾北筠却呆立在原地,什么都听不见了。
林倦怀的……就是他的孩子。
他亲手杀死的,就是他的孩子……
“聪明的四少爷,你万事通透,为何就是想不明白呢。”
宋培风扶着墙根站起来,他此刻偏执地望着顾北筠,一步一步逼近,直到走到他的面前,揪着他的衣领:
“老太太是多么厉害的角色,你那母亲又不是瞎子聋子,如果我是个……正常男人,会留我在顾家这么久吗?会任由我陪着林倦吗?”
“培风!”
紫莺叫他,冲上来抱住他,泪水无法止住:
“别说了,别说了,培风。”
宋培风转身抱住紫莺,埋在她的颈窝处,哭得像个孩子:
“紫莺,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害你……你今后,还是嫁给别人吧。”
“不!培风,我要陪着你!”
宋培风固执地摇头,他拉开与紫莺的距离,再次走到顾北筠的面前,而此刻,顾北筠木讷地站立着,连同那高大的倒影都看起来分外滑稽可笑。
“我今日,一定要将话说清楚。”
“四少爷,林倦是个好孩子,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如果我是个……健全的男人,我可能早就带着林倦私奔了。”
顾北筠忽然看向宋培风,笑得阴鸷:
“果然,果然。”
“可是我们什么都没有。”
“因为林倦一心一意都想着你。”
“你去参军,他在家,除了读书写字,就会给你绣护膝。”
“他说你有腿疾,冬日怕冷,只是不能将东西寄给你,等你归家,他要亲手给你系上。”
“我问他,恨不恨你。”
“他说,不恨,这辈子已经注定要做顾北筠的妻子,便是恨也无解,不如对他好。”
“他还说,你总对他很坏,他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可是妈妈说过,筠儿是心性纯良的孩子,不会记隔夜仇。”
“而且,他说,有时你对他也好,他都记得的。”
“别说了。”
顾北筠强忍着泪水,眼睛都憋红了。
“四少爷,不敢听了吗?”
“你知不知道林倦认命做你的妻子,受了多少委屈和非议。”
“您就算是死一千遍,一万遍,也是不够的。”
“培风!你别说了!”
“我要说!我要说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今日说完了,我才好安心上路。”
“不!你又说什么胡话。”
“我也没什么活头了,如今国内战争打得火热,顾家,始终要倒的,既然顾家不在了,我活着,也没什么意义。”
顾北筠摆手,冷静地望着宋培风,心口却被剐了个大洞,呼呼地往里灌冷风。
“说,你让他说。”
宋培风忽然笑了,那一瞬,顾北筠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他还没来得及抢夺他手里的刀,那匕首便被他自己深深地插入了动脉,鲜血如注喷射,溅落在灰白的墙上,他临终前,说的最后一句话便是——
“四少爷,好好对林倦。”
当夜,宋培风抢救无效身亡,紫莺寻死觅活被顾北筠拦住,他跪在紫莺面前,缓缓道:
“紫莺姑姑,是我对不住你。”
“但您还不能去死,就算是为了妈妈,我也求求您,替我照料好林倦。”
“少爷……”
紫莺心软,见顾北筠求她,立刻也跪了下来,抱住顾北筠,她说道:
“为了小姐,我也要照顾好少爷您,少爷放心,紫莺必定好好照顾林少爷。”
紫莺没想到,已经长大成人的少爷,倒在自己怀里还像儿时一样,丢了玩具一样的伤心,他抽泣着,红着双眼道:
“今晚我便走了,再过七日,专列会给你们安排好了。”
“如今顾家上下,我只能信任您了。”
“少爷放心。”
顾家只余下的三支走得走,散得散,顾北筠还不敢把林倦流产的事情告知顾宝芝。他坐在回程的路上,不停想起林倦,心像被大手攥紧了,痛得无法呼吸。
他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他,如果有,他一定要好好对林倦。</p>